（一）狐心之绊

青丘的暮色总是来得格外温柔，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际，为狐族的领地镀上一层暖光。江月漓站在悬崖边，红狐的毛色在夕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她凝视着远方，冷漠的眸子里藏着无人知晓的波澜。

"月漓，你又一个人在这里。"楚清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白狐特有的温软。

江月漓没有回头，但脊背微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有事？"她的声音如常冷淡，仿佛冰封的湖面。

楚清漓不以为意地走到她身旁，白色的长裙随风轻扬，白发间露出一对雪白的狐耳。"念辞说今晚要在月桂树下设宴，庆祝我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她说着，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你一定会来的，对吧？"

江月漓的手指无意识地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嗯。"她只应了一个音节，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那些不该存在的情感。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楚清漓笑着挽住她的手臂，这个从小到大的习惯性动作此刻却让江月漓如芒在背，"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剜进江月漓的心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当她在山洞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孤女楚清漓时，当她们分享同一块干粮、依偎着取暖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可这份感情注定只能埋藏在最深处的阴影里，尤其是在白念辞出现之后。

"月漓，你的手好冷。"楚清漓担忧地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江月漓猛地抽回手，"我没事。"她转身欲走，却被楚清漓拉住了衣袖。

"等等，"楚清漓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银色花纹的香囊，"这是我亲手做的安神香，你最近总是睡不好，放在枕边会好些。"

江月漓盯着那个精致的香囊，喉咙发紧。楚清漓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温柔体贴，尤其是对她这个"最好的朋友"。可正是这种无差别的善意，才最是残忍。

"谢谢。"她最终接过香囊，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楚清漓的手，那一瞬的温暖让她几乎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洞府，江月漓将香囊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月桂香混合着楚清漓特有的气息，让她眼眶发热。她将香囊贴在胸口，蜷缩在石床上，任由夜色吞噬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浅眠的江月漓。她警觉地睁开眼，看到楚清漓站在门口，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

"清漓？"江月漓坐起身，心跳加速。

"我...我做了噩梦。"楚清漓的声音带着少见的脆弱，"能和你一起睡吗？像小时候那样。"

江月漓僵在原地。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可身体已经自动向里挪了挪。楚清漓如释重负地笑了，轻手轻脚地爬上石床，在她身边躺下。

"念辞今天被族长叫去商议婚事细节，要很晚才回来。"楚清漓小声解释，仿佛在为自己深夜造找借口，"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父母去世那天的场景..."

江月漓沉默地听着，心如刀绞。她知道楚清漓的父母是在一次人族猎狐行动中丧生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对同样失去双亲的自己格外亲近。

"睡吧。"最终，江月漓只是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生怕自己的心跳声会泄露秘密。

楚清漓很快呼吸平稳，陷入梦乡。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精致的面容上，长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江月漓屏住呼吸，着魔般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二十年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缓缓俯身，在楚清漓的唇上落下轻如蝶翼的一吻。

"我爱你。"她用气声说道，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洞府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江月漓猛地抬头，看到白念辞站在门口，赤狐的金色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震惊与愤怒的光芒。

时间仿佛凝固了。江月漓的第一反应是将楚清漓护在身后，这个动作更加激怒了白念辞。

"出来。"白念辞压低声音命令道，转身走向外面的空地。

江月漓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跟着白念辞来到月光下的空地。夜风拂过，吹不散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竟敢——"白念辞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她是我的未婚妻！"

江月漓抬起下巴，灰瞳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她不属于任何人。"

"我们下个月就要成婚了！"白念辞逼近一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对狐族传统的亵渎！"

"传统？"江月漓冷笑，"就因为两只雌狐相爱违背了你们所谓的传统？"

白念辞震惊地后退半步，"你...你真的..."

"我爱她。"江月漓直视白念辞的眼睛，第一次将隐藏多年的感情宣之于口，"从我们十岁那年，她分给我一半馒头的那天起，我就爱她。"

白念辞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复杂的怜悯。"她爱你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如同一柄利剑刺入江月漓的心脏。她抿紧嘴唇，拒绝回答这个她心知肚明却不愿面对的问题。

"清漓对我提起过你，"白念辞的声音缓和下来，"她说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像姐妹一样。"

"闭嘴！"江月漓的指甲变长，显出狐族的攻击形态。

"我不会告诉她今晚的事，"白念辞出乎意料地说，"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不想伤害她。但你必须离开青丘。"

江月漓嗤笑一声，"凭什么？"

"因为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会让她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白念辞的眼神坚定，"狐族不会接受你们的关系，她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忍心看她被族人指指点点吗？"

这句话击中了江月漓最深的恐惧。她曾无数次想象过公开感情的后果——楚清漓温柔的笑容被世俗的偏见摧毁，明亮的眼睛蒙上阴影...

"你们在吵什么？"楚清漓睡意朦胧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她揉着眼睛走出来，困惑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江月漓和白念辞同时沉默。月光下，三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又泾渭分明。

"没什么，亲爱的。"白念辞率先恢复常态，走过去揽住楚清漓的肩膀，"我只是来找你，发现你在这里，就和月漓聊了几句。"

楚清漓看向江月漓，后者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平日的冷漠面具。

"月漓，你脸色很差。"楚清漓担忧地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江月漓看着楚清漓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白念辞警告的目光，心如刀割。"我没事。"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洞府，"你们回去吧。"

"等等，"楚清漓挣脱白念辞的手，跑过来握住江月漓的手腕，"明天是我们一起采月桂的日子，别忘了。"

江月漓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怕一转身，就会在楚清漓面前崩溃。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江月漓终于放任自己滑坐在地上。月光冷冷地照着她孤独的身影，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落在楚清漓送的香囊上。

远处的月桂树下，白念辞紧紧拥抱着楚清漓，目光却投向江月漓洞府的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夜风呜咽，如同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