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雨水顺着洞府顶端的钟乳石滴落,在石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白念辞跪在产床前,握着楚清漓逐渐冰冷的手,赤狐的耳朵无力地耷拉着,金色的眸子失去了所有光彩。
"念辞..."楚清漓气若游丝,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产婆将包裹在狐皮中的新生儿递到楚清漓面前,"是只健康的赤狐小公子,和您夫君一样的毛色。"
楚清漓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轻触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白锦...叫他白锦..."她的手突然垂下,眼中的光芒如烛火般熄灭。
"清漓?清漓!"白念辞的声音从低语变成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紧紧抱住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五岁的白玖站在洞府角落,雪白的狐耳紧贴在脑袋上,小手攥得发白。他看着父亲崩溃的样子,又看向产婆怀中哇哇大哭的弟弟,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
"爹爹..."白玖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
白念辞恍若未闻,只是将脸埋在楚清漓白色的长发中,肩膀剧烈颤抖。洞府外,雷声轰鸣,仿佛上天也在为这早逝的生命哀悼。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按照狐族传统,楚清漓的遗体被安放在铺满月桂枝的竹筏上,顺流而下,回归自然。白念辞站在岸边,怀中抱着不停啼哭的白锦,身旁是异常安静的白玖。狐族众人依次上前,将白色小花放在竹筏上。
当竹筏即将漂远时,一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河边。江月漓一身素衣,红发凌乱,显然经过长途跋涉。她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到最前方,将一束新鲜的月桂花放在竹筏上。
"清漓..."江月漓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伸手最后一次触碰楚清漓的面颊,然后退后一步,看着竹筏载着她此生挚爱缓缓远去。
白念辞这才注意到江月漓的存在,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怀中的白锦突然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来吧。"江月漓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白念辞本能地抱紧幼子,却在低头看到白锦赤红的毛发时浑身一颤——那颜色太像楚清漓离世时身下的血泊。他的手臂开始发抖,最终不得不将婴儿交给江月漓。
令人惊讶的是,白锦一到江月漓怀中就安静下来,小手抓住她的一缕红发,发出满足的咿呀声。江月漓低头看着这个有着楚清漓眼睛的小生命,冷漠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
"多管闲事。"白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五岁孩童不该有的尖锐,"母亲说过你早就离开青丘了。"
江月漓抬眼看向这个与楚清漓有着相同雪白毛发的小男孩,注意到他眼中刻意伪装的冷漠下隐藏的伤痛。"我回来了。"她简单地说,没有计较孩子的无礼。
回程路上,白念辞远远地跟在后面,目光空洞。江月漓抱着熟睡的白锦,身旁是闷头走路的白玖。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白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江月漓及时扶住。
"放开!"白玖甩开她的手,却因为用力过猛自己跌坐在泥地里。他瞪着江月漓,眼眶发红,"如果不是你们,母亲不会死!"
江月漓僵在原地,"什么意思?"
"爹爹说母亲是因为生弟弟太辛苦才走的。"白玖的声音颤抖,"但我知道,是因为你们总是让她难过!我听到她夜里哭,喊你的名字!"
江月漓如遭雷击,怀中的白锦似乎感应到气氛紧张,开始不安地扭动。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与白玖平视。"你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人,"她罕见地流露出真实情感,"我宁愿死的是我。"
白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倔强地别过脸,但眼中的敌意减弱了些许。
当晚,白念辞独自坐在洞府外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壶桂花酿。江月漓将两个幼崽安顿睡下后,走到他面前坐下。
"你不该回来。"白念辞开口,声音沙哑。
江月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清漓临终前给我传了信。"
白念辞猛地抬头,"什么?"
"她知道这次生产有危险。"江月漓凝视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她求我...如果有什么不测,回来照顾你们。"她停顿了一下,"特别是白锦。"
白念辞的手抖了一下,酒洒了出来。"她早就知道..."
"狐族女子对自己的生死有预感。"江月漓轻声说,"白锦是逆胎,她从一开始就明白风险。"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传来白锦的啼哭,江月漓起身准备去看,却被白念辞拦住。
"为什么是你?"他痛苦地问,"为什么她最信任的是你?"
江月漓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第一次对这个情敌产生了同情。"因为她知道我会爱她所爱的一切,"她平静地说,"包括你,包括孩子们。"
白念辞像是被这句话击垮了,他低下头,肩膀颤抖。"我无法面对白锦...每次看到他,我就想起清漓满身是血的样子..."
"那就由我来照顾他。"江月漓说,"直到你能为止。"
白念辞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怀疑和希望交织的光芒。"你会留下来?"
"为了清漓。"江月漓简短地回答,转身走向洞府内哭泣的婴儿。
白玖站在暗处,听到了全部对话。当江月漓经过时,他低声道:"我不会叫你阿姨。"
江月漓嘴角微扬,"随你便,小毒舌。"
时光如流水,转眼白锦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这只赤狐幼崽有着父亲的毛色,却继承了母亲温柔呆萌的性格,整天咿咿呀呀地跟在江月漓身后,把她当作最亲近的人。
"月月!"白锦用稚嫩的声音喊着,举着一朵野花要给她。
江月漓弯腰接过,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这一幕被远处的白念辞看在眼里,他发现自己不再感到嫉妒,反而有种奇怪的安慰——至少他的儿子得到了母爱般的关怀。
白玖则越来越像个小大人,毒舌功力与日俱增,但江月漓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他的刻薄话。渐渐地,白玖开始默认这个红狐阿姨的存在,甚至偶尔会允许她帮忙梳理自己雪白的尾巴。
一个满月之夜,江月漓抱着熟睡的白锦坐在月桂树下,这是楚清漓生前最喜欢的地方。白念辞悄然走近,在她身旁坐下。
"谢谢你。"他突兀地说。
江月漓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拍打着怀中的白锦。
"我决定明天开始亲自照顾白锦。"白念辞继续说,"他已经一岁了,该认识自己的父亲了。"
江月漓点点头,将熟睡的幼崽小心地交给白念辞。当两人的手不经意相碰时,他们都想起了那个深爱着同一个女子的过去。
"他长得很像清漓,不是吗?"白念辞低头看着儿子安详的睡脸,轻声道。
江月漓望向满月,"眼睛尤其像。"
月光下,两个曾经的情敌并肩而坐,中间是一个连接着他们所有人的小生命。楚清漓不在了,但她的一部分活在了白锦天真烂漫的笑容里,活在了白玖倔强的眼神中,也活在了这两个深爱着她的人心中。
洞府内,白玖偷偷从被窝里爬出来,趴在窗边看着月光下的两个大人。他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小香囊——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里面装着干枯的月桂花。
"母亲,"他对着月亮小声说,"我会照顾好弟弟的,我保证。"
夜风拂过月桂树,花瓣如雪般飘落,仿佛一个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