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狐心之绊

月黑风高的夜晚，江月漓独自站在青丘最偏远的禁地——魂归崖。崖底埋葬着无数狐族罪人，怨气凝结成终年不散的灰雾。她脚下躺着一个约莫三岁的人族男童，被法术禁锢在沉睡中，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再等等，清漓..."江月漓抚摸着腰间挂着的小玉瓶，里面装着她这五年来收集的楚清漓残魂碎片——一缕白发上的气息，生前常用梳子上的灵气，甚至是从白锦笑容中提取的相似灵韵。

子夜时分，血月当空。江月漓用锋利的指甲划破手腕，让鲜血滴入早已画好的法阵。这是狐族最黑暗的禁术——"借胎还魂"，需要用无辜者的性命作为代价。

"以吾之血为引，以彼之躯为器..."江月漓念诵着古老的咒语，法阵开始发出幽幽红光。沉睡的男童突然睁开眼睛，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声。

江月漓避开那充满恐惧的纯净目光，迅速打开玉瓶，将收集的残魂引导入法阵。"楚清漓，魂归来兮！"她声音颤抖，既期待又恐惧。

法阵光芒大盛，男童开始剧烈抽搐，人族魂魄与入侵的狐族残魂激烈对抗。江月漓不得不加大法力输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为了清漓，为了清漓..."她不断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男童的痛苦呻吟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毛发变红、耳朵变尖的异变过程。

当第一缕晨光出现时，法阵中央蜷缩着一个约六岁模样的红狐男童，拥有人类的轮廓却带着明显的狐族特征。他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诡异的灰瞳。

"娘...亲？"幼童歪着头，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江月漓如遭雷击。这个称呼撕裂了她的心脏——成功了，却又失败了。这孩子的神态有几分楚清漓的影子，但混杂了太多陌生的元素。她颤抖着伸手抚摸幼童的脸，却在接触到那灰瞳时猛地缩回。

"你的名字是江楚烯。"她冷硬地说，"记住，你是我从人族手中救下的半狐孤儿。"

幼童——现在该叫江楚烯了——眨了眨眼睛，突然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与方才的迷茫判若两人。"好的，母亲大人~"他拖长音调回答，顺手抓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把玩起来，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仪式只是场游戏。

江月漓心头涌起一阵厌恶，不是针对这孩子，而是针对自己。她创造了什么？一个怪物？一个工具？还是...一个儿子？

回程路上，江楚烯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时而追逐蝴蝶，时而对着自己的影子做鬼脸。江月漓数次想牵他的手，却在看到那只人族特征的右手时缩回了手指。

"我们到了。"江月漓停在白念辞的洞府前，深吸一口气。她早已通过信件告知白念辞自己收养了一个半狐孤儿的事，但隐瞒了真相。

白念辞开门时，身后跟着已经十岁的白玖和五岁的白锦。白玖雪白的狐耳警惕地竖起，蓝瞳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而白锦则好奇地探出头，赤狐尾巴欢快地摇晃着。

"这是江楚烯，以后就是你们的..."江月漓斟酌着用词。

"哥哥！"白锦突然冲出来，兴奋地抓住江楚烯的手，"我又有哥哥了！"

江楚烯玩味地看着这个热情的赤狐男孩，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就是小白锦吧？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可爱~"他语气轻佻，却让白锦笑得更加灿烂。

白玖冷哼一声，"谁允许你碰我弟弟了？"他一把拉回白锦，目光如刀般射向江楚烯。

江楚烯不以为意，反而凑近白玖，灰瞳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哇，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毒舌小公子'吧？果然名不虚传~"

白念辞皱眉看着这一幕，将江月漓拉到一旁。"你确定要这样做？"他低声问，"你知道白玖的性格，他不会轻易接受外人。"

江月漓望向正在逗弄白锦的江楚烯，那个笑容中有几分楚清漓的神韵。"他会适应的，"她轻声说，"我们都必须适应。"

当晚，白念辞在所有人都睡下后，来到江月漓的房间。"告诉我实话，"他直视她的眼睛，"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江月漓面不改色，"我说过了，是人族与狐族的混血孤儿。"

"他的眼睛，"白念辞声音颤抖，"...像极了清漓。"

房间陷入死寂。江月漓最终叹了口气，"我找到了一些清漓的残魂碎片...只是给了他一点点气息而已。"这是她能承认的最大限度。

白念辞震惊地后退一步，"你用了禁术？"

"没有牺牲！"江月漓急忙澄清，"只是...借用了一些无主的灵气。"她不敢提及那个人族幼童，不敢想象白念辞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白念辞看起来将信将疑，但最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月漓...我知道你对清漓的感情。但请记住，我们现在有三个孩子要照顾。"

"两个，"江月漓纠正道，"白玖永远不会认我做母亲。"

"三个，"白念辞坚持，"包括你创造的那个。"他转身离开前最后说道："下个月我们正式结为伴侣吧，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

门关上后，江月漓瘫坐在床边。她成功了——楚清漓的一部分确实回来了，以她未曾预料的方式。但代价是什么？她看向熟睡中的江楚烯，那孩子即使在梦中也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仿佛对这个世界毫不在意。

"你到底是谁？"她轻声问，当然得不到回答。

几周后，白念辞与江月漓举行了简单的结缘仪式。狐族长老们虽然对这对组合感到诧异，但考虑到两个幼崽需要母亲照顾，也就没有过多反对。只有白玖全程冷着脸，在仪式结束后立刻带着白锦离开。

"别介意，"江楚烯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月漓身旁，灰瞳闪烁着狡黠的光，"小毒舌只是害羞~"

江月漓皱眉，"不要那样称呼你兄长。"

江楚烯夸张地捂住胸口，"哎呀，母亲大人教训的是~"他转了个圈，突然正经起来，"不过说真的，白锦那小子挺黏我的，至于白玖..."他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我会让他接受我的。"

江月漓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个她亲手创造的生命，究竟继承了多少楚清漓的灵魂？又有多少是她无法控制的未知因素？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上的家庭和谐逐渐建立。白锦完全将江楚烯视为亲兄长，整天"楚烯哥哥"叫个不停；白玖虽然依旧毒舌相向，但至少不再公然敌视；而最小的白锦则在所有人的宠爱中快乐成长。

只有江月漓知道，这个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每当月圆之夜，江楚烯体内的人族血脉就会与狐族灵魂产生冲突，导致他痛苦不堪。而更可怕的是，随着他长大，那些痛苦开始转化为无法控制的力量爆发。

"母亲大人，"一次发作后，江楚烯虚弱地躺在床上，却依然挂着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如果我哪天失控伤了人，你会杀了我吗？"

江月漓为他擦汗的手停顿了一下。"不会。"她最终回答。

"即使我杀了人？"江楚烯追问，灰瞳紧盯着她的反应。

"你不会。"江月漓坚定地说，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自己。

江楚烯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你真有趣，母亲大人~明明知道我是个怪物，却还要自欺欺人。"他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有时候我能感觉到，这身体里不止我和那个人类小孩...还有第三个存在，在沉睡。"

江月漓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楚清漓的残魂吗？还是...

她的思绪被突然闯入的白锦打断。"楚烯哥哥！看我找到了什么！"赤狐男孩兴奋地举着一颗闪亮的石英，"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疼了！"

江楚烯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他接过石英，难得真诚地说："谢谢，小家伙。"

白锦爬上床，依偎在江楚烯身旁，很快就睡着了。江月漓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用罪恶创造的生命，却给了白锦她无法给予的兄弟之情。

"母亲大人，"江楚烯轻声说，手指轻抚白锦的赤狐耳朵，"我会保护他的。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江月漓没有回答。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这扭曲却温暖的家庭画面上——一个为爱疯狂的母亲，一个不知真相的父亲，一个毒舌的长子，一个天真的幼子，和一个用罪恶创造的"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