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狐心之绊

血月当空，青丘结界外杀声震天。白玖站在最前线的岩石上，雪白的长袍已被魔血染黑。他手中长剑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雾，九条狐尾在身后如扇面展开——这是狐族皇室血脉的象征，也是此刻最醒目的靶子。

"少主！东侧结界破了！"一名侍卫满身是血地跑来报告。

白玖蓝瞳一凛，转身朝东侧疾奔。三天前魔族大举进攻青丘，父亲白念辞和江月漓前往人族求援未归，守护家园的重任便落在他肩上。二十四岁的少年，眉宇间已有了不符年龄的坚毅。

东侧结界处，数十只低等魔物正撕开裂口蜂拥而入。白玖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在空中画符："以吾之血，护吾之疆！"

临时结界勉强成型，却仍有几只魔物突破防线。最危险的一只魔狼直扑向不远处吓呆的幼童——那是白锦最要好的玩伴。白玖来不及思考，飞身挡在幼童面前，长剑贯穿魔狼咽喉的瞬间，魔狼的利爪也划破了他的胸膛。

"少主！"侍卫们的惊呼声中，白玖单膝跪地。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伤口。黑色的魔气如活物般从伤口钻入，顺着血管迅速蔓延。他雪白的皮肤上浮现出蛛网般的暗纹，剧痛使他眼前发黑。

"带...孩子们撤退..."白玖咬牙下令，声音已带上不自然的嘶哑，"重新筑起结界...快！"

当最后一波魔物被击退时，白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蜷缩在结界边缘，九条尾巴无力地摊开，原本银白的毛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最可怕的是他额间生出了一对小小的魔角，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半魔..."赶来的长老倒吸一口冷气，"少主被魔气侵蚀了！"

众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瘟疫。白玖想笑，却只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护他们，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眼神吗？

"哥哥！"一个赤红的小身影突破人群扑过来。白锦不顾旁人阻拦，执拗地抱住白玖的手臂，"我带你回家！"

白玖想推开弟弟，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离我...远点..."他艰难地说，"会...传染..."

白锦充耳不闻，十九岁的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将白玖的一条胳膊架在肩上："江楚烯！快来帮忙！"

红发的灰瞳少年从人群中晃出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却异常严肃。"哎呀呀，我们的小玖儿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他轻松地将白玖另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却在中途顿了顿——白玖清晰地感觉到江楚烯的手指在自己脉搏处停留了片刻。

回程的路漫长而耻辱。族人们躲在门窗后窃窃私语，曾经仰慕白玖的少女们露出嫌恶表情。最刺痛的是昔日好友，如今远远地就绕道而行。

洞府门前，江月漓和白念辞终于赶回。江月漓看到白玖的模样时，脸色瞬间惨白。"怎么会..."她颤抖着伸手想触碰白玖额间的魔角，又硬生生止住。

白玖别过脸，不想看到养母眼中的失望。他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承受任何一道异样的目光。

"先让他休息。"白念辞沉声道，示意江楚烯和白锦将白玖扶进房间。

躺在自己床上，白玖终于允许自己崩溃。他蜷缩成一团，新生的魔角抵在枕头上，九条尾巴无力地耷拉着。门外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

"必须立即隔离！"这是长老的声音，"半魔会污染整片青丘！"

"他是我儿子！"白念辞罕见地提高了音量。

"魔气会让他逐渐失去理智，"另一个声音劝道，"最终危害族人..."

"给我三天。"江月漓冷静地打断，"如果三天内找不到解决方法...再议。"

脚步声散去后，白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白锦蹑手蹑脚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哥哥，喝药。"他小声说，舀了一勺吹凉递到白玖嘴边。

白玖看着弟弟天真无邪的眼睛，那里面的信任没有丝毫动摇。他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喉咙发紧："不怕我？"

白锦歪着头，赤狐耳朵抖了抖："为什么要怕？哥哥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受伤的呀。"他固执地将汤匙又往前递了递，"快喝，我偷偷加了蜂蜜，不苦的。"

汤药确实甜得发腻，显然是白锦把整罐蜂蜜都倒进去了。白玖想嘲笑弟弟的笨手笨脚，眼泪却先一步砸进碗里。

"难喝死了。"他哑着嗓子说，却把整碗都喝得一滴不剩。

白锦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拿出梳子开始小心地梳理白玖灰暗的尾巴："会好起来的，哥哥的毛色一定会重新变漂亮的！"

白玖没有告诉弟弟，魔气的侵蚀是不可逆的。他能感觉到那股黑暗力量正在体内扎根，一点点吞噬他作为狐族的本性。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开始享受这种力量带来的快感——那些曾经需要苦练多年才能掌握的术法，现在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施展，代价只是更多的自我迷失。

夜深人静时，江楚烯不请自来。他倚在门框上，灰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睡不着？"

白玖懒得回应。自从那场失败的告白后，他们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微妙。

江楚烯不以为意，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魔气侵蚀到什么程度了？"

"与你无关。"白玖冷淡地说。

"左臂已经失去知觉了吧？"江楚烯突然抓住白玖的手腕，"明天会蔓延到胸口，三天后就会侵蚀心脏。"他俯身到白玖耳边，声音突然变得危险，"到那时，你就再也不是白玖了。"

白玖猛地推开他："滚出去！"

江楚烯轻松躲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放在床头："我娘连夜调的抑制剂，能暂缓魔气蔓延。"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玩世不恭的笑容重新挂上嘴角，"顺便一说，魔角很适合你~"

白玖抓起枕头砸过去，门却已经关上了。他盯着那个小瓶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喝了下去。药液苦涩至极，让他想起江楚烯平日里的笑脸下可能藏着的同样苦涩。

第二天清晨，白玖被一阵窸窣声吵醒。睁开眼，看到白锦正踮着脚尖往他床头放早餐——一碗胡萝卜粥和几块桂花糕，摆成了拙劣的笑脸形状。

"我自己做的！"白锦骄傲地宣布，手上还有明显的烫伤痕迹。

白玖心头一紧："厨娘呢？"

"她们...不敢来。"白锦低下头，随即又扬起笑脸，"但我不怕！我还跟江楚烯学了防护结界，这样就算哥哥失控也伤不到我！"

白玖胸口发闷。连最亲近的弟弟都做好了防护措施，虽然嘴上说着信任。他机械地吃着弟弟亲手做的粥，味道咸得发苦，却比任何珍馐都珍贵。

午后，江月漓来了。她手中拿着一卷古老的竹简，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找到方法了吗？"白玖直接问道，已经懒得伪装。

江月漓深吸一口气："有两个选择。"她展开竹简，"一是强行剥离魔气，但成功率不足三成，且过程极其痛苦。"

"二呢？"

"学会控制它。"江月漓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就像...控制另一种血脉。"

白玖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就像江楚烯控制体内的人族血脉一样。他看向养母疲惫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女人正在为他拼命。

"我选第二种。"他平静地说。

江月漓的指尖轻轻拂过他额间的魔角："会很辛苦。"

"没关系。"白玖闭上眼，"我已经习惯被当作怪物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脸上。白玖惊讶地睁开眼，看到江月漓泪流满面——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养母哭泣。

"你不是怪物。"江月漓声音哽咽，"你是清漓留给这世间最美好的礼物。"

白玖哑然。他从未想过，在江月漓心中，自己竟承载着这样的意义。

当晚，白念辞带来消息：长老会决定将白玖流放至边境，明日执行。

"我不同意。"白念辞斩钉截铁地说，"大不了我们全家一起离开青丘。"

白玖看着父亲坚毅的侧脸，想起小时候被他抱在怀中认星星的温暖。那时母亲刚去世不久，父亲整夜整夜地陪他看星空，说母亲化作了其中最亮的一颗。

"我去。"白玖突然说。

全家人都震惊地看向他。

"边境的结界最薄弱，魔族下次进攻肯定从那里开始。"白玖的声音异常冷静，"既然他们怕我，就让我去守最危险的地方。"

"不行！"白锦扑上来抱住他的腰，"我要跟哥哥一起去！"

白玖轻轻抚摸弟弟赤红的头发，第一次允许自己流露出温柔："你得留下保护爹爹和娘亲。"他看向江月漓，"教我控制魔气的方法，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白玖永远是青丘的守护者，无论变成什么样子。"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这一家五口身上——坚定的父亲，隐忍的母亲，玩世不恭的养子，天真赤诚的幼子，和这个堕入魔道却依然骄傲的长子。屋外的世界或许充满偏见与恐惧，但此刻，这个房间里只有最纯粹的、不离不弃的爱。

江楚烯突然打破沉默："哎呀，这么感人的场面~"他夸张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看来我得研究一下怎么给魔角做保养了~"

白玖这次没有反驳，只是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也许，被当作怪物也没那么糟——至少能看清谁才是真正在乎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