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大学的开学日,向来是青春的喧嚣与憧憬交织的盛宴。阳光穿过百年银杏金黄的叶隙,洒在拖着行李箱、怀揣梦想的新生身上,织就一片跃动的光斑。林晚站在人潮汹涌的报到点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却盛满了迷茫——她手里紧握的手机屏幕上,导航地图的蓝色小箭头正像个喝醉的陀螺,在原地疯狂打转。
“不是吧……明明跟着导航走的啊?”林晚小声嘀咕,懊恼地戳了戳屏幕。她,林晚,一个能把小区便利店走成迷宫的重度路痴,此刻正站在星海大学错综复杂的校园里,彻底迷失了方向。艺术系的报到点像是被施了隐形咒,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教学楼和绿荫之间。行李箱的轮子在不甚平整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咕噜”声,仿佛也在嘲笑她的窘迫。
“同学,请问艺术学院综合楼怎么走?”她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学长。
“哦,顺着这条路直走,看到最大的那棵银杏树右拐,再……”学长语速飞快地指了个方向。
“等等!最大的银杏树?右拐之后呢?”林晚努力在脑子里绘制地图,但那些指令如同散落的拼图,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路径。
“哎呀,你看到喷泉左转就是了!我还有课!”学长已经跑远。
喷泉?哪里有喷泉?林晚环顾四周,只看到一片人海和相似的建筑。她叹了口气,决定遵循“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朴素真理——随便选一条看起来人少清净的路。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她拐进了那条被高大银杏树完全笼罩的林荫道——银杏大道。这里果然幽静,金色的落叶铺满小径,阳光被过滤成温柔的金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林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甚至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就在她仰头欣赏一树璀璨的金黄时,脚下轮子突然撞上一块凸起的石板!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自己,却连带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起,像颗失控的小炮弹,直直朝前方一个颀长的身影撞去!
“砰——哗啦!”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书本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银杏道上格外刺耳。
林晚只觉得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带着淡淡清冽气息的“墙”,额头磕得生疼。她踉跄着站稳,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地狼藉。几本厚重的书籍散落在潮湿的地面上,精美的硬壳封面溅上了深褐色的泥水,书页边缘可怜地卷曲着,沾满了金黄的落叶碎屑。其中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摔得最重,摊开的内页上,一个精致的蝴蝶书签歪斜地躺在泥泞里,翅膀上镶嵌的细小水钻沾了污渍,黯淡无光。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尴尬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林晚。她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近乎冷漠。目光从地上狼藉的书本,缓缓移到林晚身上,最后定格在她因为紧张和奔跑而泛着红晕、沾了些许灰尘的脸上。他的皮肤很白,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手腕。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毫无温度的玉像,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晚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对……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道歉的话像开了闸的水龙头,语无伦次地涌出来。她慌乱地蹲下身,顾不得自己新买的浅色牛仔裤膝盖着地,手忙脚乱地去捡拾那些可怜的书本。“我帮你擦干净!我……”
她的指尖刚碰到那本沾泥最多的深蓝色书籍封面,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比她更快一步,稳稳地按在了书脊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林晚的手指僵在半空,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手背皮肤下传来的微凉温度。她愕然抬头。
男生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林晚刚刚在地上撑过、沾染了泥污和落叶碎屑的手上,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需要高度警惕的污染源。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logo、质感极佳的纯黑色小皮夹。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的不是钞票或卡片,而是一排独立包装、散发着淡淡医用酒精气味的消毒湿巾。他抽出一片,动作利落地撕开包装。那细微的塑料撕裂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递给林晚,而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那片湿巾,开始专注地、一寸一寸地擦拭那本深蓝色书籍的硬壳封面。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仔细,重点擦拭着那些被泥点污染的地方。湿巾很快变得污浊不堪,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其精准地投入几步开外的分类垃圾桶(“其他垃圾”口),然后再次抽出一片新的湿巾,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林晚蹲在地上,像个犯了错等待审判的孩子,完全僵住了。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对方专注擦拭书本的侧脸,那完美的下颌线紧绷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一本,接着一本。空气里只剩下湿巾摩擦书页的细微声响,以及林晚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尴尬、窘迫、还有一丝被无声嫌弃的委屈,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她刚刚还觉得这银杏大道美得像童话,现在却只觉得如坠冰窟。这个男生,好看是好看得过分,但这性格……也太恐怖了吧!简直像个移动的冰山加洁癖狂魔!
当最后一本书的封面被擦拭得几乎恢复原状(除了不可避免的水渍和细微的压痕),他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没有看林晚,而是将几本书整齐地摞好,抱在怀里。那本深蓝色的书被他小心地放在了最上面,书页里那只沾了泥的蝴蝶书签,被他用干净的纸巾一角轻轻拈起,夹回了书页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还傻傻蹲在地上的林晚。他的视线再次扫过她那沾着泥土和草屑的手,以及因为蹲姿而弄脏的牛仔裤膝盖。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对方要开口斥责,或者提出赔偿要求(那些书看起来就很贵!)。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抽出了一片崭新的消毒湿巾,用两根手指捏着,递到了林晚面前。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捏着那片小小的白色湿巾,像捏着什么易碎的薄冰。
林晚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片递到眼前的湿巾,又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薄唇微启,终于吐出了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悦耳,却像淬了冰的玉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擦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细菌携带者。”
“轰——!”
林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委屈、愤怒、尴尬……无数情绪瞬间爆炸。细菌携带者?!他居然叫她细菌携带者?!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下。她看也没看那片湿巾,更没去接,只是紧紧攥着自己沾了泥污、此刻显得格外肮脏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瞪着眼前这张完美却冰冷的脸,胸脯因为气愤而微微起伏。
“你……”她气得声音都在抖,想骂人,想反驳,但良好的家教让她最终只憋出几个字,“……谢谢!不用了!” 声音硬邦邦的,带着压抑的怒火。说完,她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行李箱,轮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就在她拖着箱子,像个负气的小火车头一样冲出去几步时,一个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穿透了尴尬凝滞的空气:
“晚晚!我的小祖宗!你跑哪儿去了?报到点找你都找疯了!”
是苏晓!她最好的闺蜜兼室友,像及时雨一样出现了!苏晓扎着高马尾,穿着亮眼的橙色卫衣,风风火火地从林荫道的另一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林晚的胳膊。
“哎?你这手怎么了?裤子也脏了?”苏晓一眼看到林晚的狼狈,又瞥见她身后不远处抱着书、气质清冷的男生,以及男生脚边垃圾桶里那几片显眼的污浊湿巾包装。苏晓那双八卦雷达般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立刻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走!先报到去!回头再收拾!”苏晓当机立断,半拖半拽地把还气鼓鼓、眼眶都有些发红的林晚拉走了。她甚至回头狠狠瞪了那个冰山男生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护犊子的警告意味。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金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迅速远去。
银杏道上,重新恢复了寂静。金色的阳光流淌,微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下。
江屿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几本差点遭遇“灭顶之灾”的书。他看着那两个女孩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尤其是那个撞了他、此刻像只炸毛小猫般被拖走的女孩。她最后那句硬邦邦的“谢谢!不用了!”和那双因为愤怒委屈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似乎还在空气里残留着温度。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上。刚才递出湿巾时,她指尖微凉而粗糙的触感(大概是画画留下的薄茧?)仿佛还残留着。他下意识地,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腹。
几片金色的银杏叶被风吹着,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他刚刚擦拭干净的深蓝色书封上。他垂眸,看着那几片落叶,又抬眼,望向女孩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里,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弯腰,将书封上那几片落叶轻轻拂去,动作依旧带着他一贯的、近乎刻板的认真。然后,他抱着书,转身,迈开长腿,朝着与林晚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白衬衫的背影很快融入了金色的光影深处。
林晚被苏晓拖着,一路气呼呼地往前走,满脑子都是那张冰山脸和那句“细菌携带者”。直到苏晓把她按在艺术系报到处的椅子上,她才稍微缓过劲来。办完手续,领了宿舍钥匙,苏晓还在旁边义愤填膺地数落着那个“没风度没教养的洁癖冰山男”。
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把那张脸和那句话从脑子里甩出去。她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一支炭笔——画画是她平复心情最好的方式。翻开新的一页,她甚至没怎么思考,笔尖就带着残留的愤怒和委屈,在纸面上快速滑动起来。
线条流畅而有力,带着一点发泄的意味。很快,一个冷峻的侧脸轮廓跃然纸上: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深邃却冰冷的眼睛。她着重刻画了那拒人千里的眼神,甚至在他脚边画上了一堆用过的消毒湿巾包装袋,像一座嘲讽的小山。
画着画着,她的情绪渐渐平复,笔下的人物也似乎生动起来。她开始无意识地添加细节:他擦拭书本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递出湿巾时那两根修长却带着距离感的手指……甚至,她鬼使神差地,在他身后画了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叶子擦过他的肩头,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金色痕迹。
她画得很专注,没注意到速写本的一角,被风吹得轻轻卷起。在那新画好的、线条略显锋利的冰山男肖像下方,隐约露出了几页之前的内容——那是几幅温暖治愈的星空与向日葵的草稿,右下角,用娟秀的字体签着一个名字:
**萤火。**
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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