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西湖的水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黛色。吴邪趴在古董店二楼的八仙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账本边缘,目光却越过雨帘落在对面坐着的人身上。 张起灵正低头擦拭那把黑金古刀,棉质的帕子在刀鞘上缓慢地打着圈,动作专注得像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仪式。他今天穿了件吴邪去年给他买的浅灰色连帽衫,帽子边缘蹭到了几缕墨色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说小哥,”吴邪用笔杆敲了敲桌面,“这刀都快被你擦出包浆了,再擦下去该透光了。” 张起灵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他总是这样,吴邪絮絮叨叨说十句,他未必能答上一句,但那双眼眸清亮,总能精准地接住吴邪话里的所有情绪。 雨势渐大,檐角的水珠连成了线。吴邪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油纸包,拆开时露出里面用油纸层层裹着的茶叶蛋。“早上出门买的,王阿婆新卤的,你尝尝。” 他把茶叶蛋往张起灵面前推了推,蛋壳上布满细密的裂纹,卤汁顺着纹路渗进去,透着诱人的酱色。张起灵放下刀和帕子,拿起一个在手里转了转,指尖捏住蛋壳轻轻一剥,完整的蛋白便露了出来,连带着几缕被卤透的蛋白纹路。 “你这剥蛋的手艺,不去摆摊可惜了。”吴邪啧啧称奇。他自己剥蛋总像打架,蛋白上永远坑坑洼洼挂着碎壳。 张起灵把剥好的蛋递过来,吴邪愣了一下,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微凉的触感像雨后的青石。“你自己吃啊。” “你爱吃。”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雨声里。 吴邪心里忽然软了一下。这人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把所有事都记在心里。他记得吴邪不爱吃葱,记得他喝汽水要加冰,记得他小时候被蜜蜂蛰过从此怕蜂类,甚至记得他自己都忘了的、三岁时在老宅院里摔破膝盖的事。 他咬了口茶叶蛋,卤汁的咸香混着蛋香在舌尖散开。“对了,下午胖子过来,说要带点新鲜的小龙虾,晚上咱们啤酒配龙虾?” 张起灵点头,拿起另一个茶叶蛋,这次是给自己剥的。他吃东西很慢,细嚼慢咽的,像某种优雅的食草动物。吴邪看着他下颌线的弧度,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有个人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地陪着,连雨声都变得温柔起来。 午后雨小了些,吴邪搬了张藤椅放在窗边,翻出本翻得卷了边的旧书。张起灵不知从哪找了块抹布,正蹲在地上擦书架。他擦得很仔细,连书架最上层积灰的角落都没放过,阳光透过雨雾斜斜地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柔和的金边。 “别擦了,那上面摆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积点灰才显年代感。”吴邪从书页里抬起头。 张起灵没停手,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吴邪忽然发现他耳后有颗很小的痣,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大概是以前总在墓里摸爬滚打,注意力都在粽子和机关上,哪有心思留意这些。 “小哥,你以前在长白山待着的时候,下雨天都干什么啊?”吴邪忽然好奇。 张起灵擦书架的手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看雪。” “下雨天看雪?”吴邪笑出声,“你这是欺负我没去过东北啊。” “有时会下。”张起灵认真地说,“雨夹雪,落在松树上,很快就化了。” 吴邪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漫山遍野的雪松,雨丝夹着雪花飘落,天地间一片寂静。他忽然有点心疼,那么多年,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守在雪山里吗?守着一个不知终点的约定,看着雨夹雪落在松树上,无声无息地融化。 “以后下雨,你不用看雪了。”吴邪合上书,声音轻轻的,“以后下雨,我陪你看西湖。” 张起灵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吴邪坐着,他站着,逆着光,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吴邪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好。” 傍晚时胖子果然拎着个大塑料袋来了,一进门就嚷嚷:“天真!小哥!看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刚从湖里捞上来的小龙虾,活蹦乱跳的!” 袋子里的小龙虾张牙舞爪,青红色的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光泽。胖子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被吴邪拦住了:“去去去,你那洗虾的手法,洗十遍都带着泥,还是我来。” 他把张起灵也拉进了厨房,胖子被赶到客厅看电视。厨房里,吴邪系着围裙,一手拿着牙刷仔细刷着虾腹,张起灵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剪刀,笨拙地剪着虾头去虾线。 “不是这么剪的,”吴邪凑过去,握住他的手,“要从这里下剪,稍微斜一点,不然会把黄剪掉……对,就是这样。” 他的手覆在张起灵的手上,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张起灵很认真地学着,剪刀在他手里渐渐灵活起来,剪下来的虾头整整齐齐,虾黄都完好地留在虾身里。 “学得挺快啊,”吴邪松开手,笑着说,“以后家里做饭的活儿可以交给你了。” 张起灵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龙虾,忽然说:“你做的好吃。” 吴邪心里一暖,转头假装看火候,耳根却悄悄红了。 等胖子在客厅里把电视音量调到震耳欲聋,厨房里的小龙虾也终于下锅了。热油爆香姜蒜和辣椒,倒入小龙虾翻炒,加啤酒焖煮时,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胖子嗅着鼻子跑进来:“嚯!天真可以啊,这香味,隔壁楼都得馋哭了!” 吴邪挥挥手把他赶出去:“去去去,没你的事,等着吃就行。” 张起灵还在旁边帮忙,把洗好的香菜切段,动作一丝不苟。吴邪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吧。没有粽子,没有机关,没有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只有厨房的烟火气,窗外的雨声,和身边这个人。 小龙虾端上桌时,胖子已经开好了三瓶冰镇啤酒。橙红色的小龙虾堆得像座小山,撒着翠绿的香菜,汤汁还在滋滋地冒着泡。 “来来来,走一个!”胖子举起酒瓶,“庆祝咱们铁三角重聚……呃,好像天天都聚在一起。” 吴邪笑着和他碰了碰瓶,又看向张起灵。张起灵不太会喝酒,但每次都会陪着他们喝一点,此刻正拿着酒瓶,安静地等着和他碰杯。 “庆祝……”吴邪想了想,“庆祝今天下雨,适合吃龙虾。” 胖子哈哈大笑:“天真这祝酒词越来越敷衍了!” 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带着微苦的麦芽香。小龙虾的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吴邪吃得满头大汗,张起灵在旁边默默递过纸巾,又把剥好的虾肉放进他碗里。 “小哥,你也吃啊,别光给我剥。”吴邪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他乐意。”胖子挤眉弄眼,“有些人啊,就是心甘情愿当劳动力。” 张起灵像是没听见,继续埋头剥虾。他剥虾的手法和剥蛋一样利落,捏住虾头轻轻一转,再捏住虾尾扯出虾线,完整的虾肉就出来了,连带着虾黄都一点没浪费。 吴邪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虾肉,忽然觉得,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此刻碗里这些,带着张起灵指尖微凉温度的小龙虾肉。 酒过三巡,胖子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抱着个抱枕在沙发上哼哼唧唧。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下清辉。 吴邪收拾着碗筷,张起灵在旁边帮忙擦桌子。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那双眼总是淡漠的眸子,都染上了几分月色的温柔。 “小哥,”吴邪忽然开口,“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就这样,守着这家店,慢慢变老啊?” 张起灵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一汪清泉。 “会。”他说。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吴邪笑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他知道,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不会真正消失,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伤痕也不会凭空不见,但此刻,有这个人在身边,有这家亮着灯的小店,有窗外的月光和远处的湖声,就足够了。 他拿起桌上的抹布,和张起灵一起,慢慢地擦着桌子上的油渍。两个人偶尔碰到手肘,相视一笑,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不是非要轰轰烈烈,而是于平淡日常里,有个人愿意陪你吃遍三餐四季,看遍日出月落,把那些琐碎的、平凡的日子,过成独一无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