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晨雾总带着水汽,吴邪推开门时,见张起灵正站在竹篱笆前,手里捏着根细竹枝,慢悠悠地拨弄着沾在篱笆上的蛛网。蛛网被晨露浸得沉甸甸的,蛛丝上的水珠顺着弧度滚落,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又在给你的蜘蛛邻居搬家?”吴邪趿着拖鞋走过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这蜘蛛昨天刚结的网,你都给人拆三回了。” 张起灵抬眸看他,竹枝轻轻一挑,将蛛网完整地挪到旁边的老槐树上。蜘蛛在网中央缩成个小黑点,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迁居毫无意见。“挡路。”他言简意赅——那蛛网结在篱笆门正中央,是吴邪每天去菜地方便的必经之路。 吴邪心里暖了暖,嘴上却不饶人:“就你心细,比居委会大妈还操心。”他蹲下来看张起灵的鞋子,那双草鞋编得细密,鞋底却沾着些新鲜的泥渍,“又去后山了?” 张起灵点头,从背后的竹篓里摸出个野柿子。柿子熟得正好,橙红色的果皮透着光泽,顶端还带着片嫩绿的柿蒂。吴邪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腕,能感觉到皮肤下轻微的脉搏跳动——这在以前是很难想象的,那时候的张起灵,连呼吸都轻得像风。 灶房里飘来米粥的香气,是吴邪前晚泡的红豆,煮得烂熟的豆子把白粥染成了淡红色。张起灵盛粥时,特意把稠的那碗推给吴邪,自己端了碗稀的,里面浮着几粒没煮透的红豆。 “我说小哥,你这偏心眼都快长到脸上了。”吴邪舀了勺粥,红豆的沙甜混着米香在舌尖散开,“胖子要是在,准得嚷嚷着要公平。”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从咸菜坛里夹了块萝卜干,切成均匀的细条放在吴邪碗里。那是吴邪教他做的,用冰糖和小米辣腌的,脆生生的带点甜辣。他自己则拿了块原味的,慢慢嚼着,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饭后吴邪要去镇上赶集,临走时翻出两件蓑衣,扔给张起灵一件:“预报说下午有雨,穿上这个,别又淋成落汤鸡。” 张起灵接过蓑衣,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棕丝。这蓑衣是去年吴邪亲手编的,针脚歪歪扭扭,领口还留着他扎到手指时滴的血渍,当时张起灵拿着针线,硬是帮他把那处破洞补成了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早点回。”张起灵帮他把竹篮挎在肩上,篮子里放着要卖的草药,是前几天两人一起去后山采的鱼腥草。 吴邪走了没多远,回头看见张起灵还站在篱笆门口,手里捏着那件蓑衣,像尊沉默的石像。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身上,把发梢染成浅金色。吴邪忽然觉得,这人站在那里,比村里任何风景都好看。 镇上的集市热闹得很,吴邪把草药卖给药铺老板,又转悠着买了斤五花肉,两斤新出的绿豆糕。路过杂货铺时,看见玻璃柜里摆着两双蓝布鞋,鞋面上绣着简单的云纹,他想都没想就买了下来——张起灵的草鞋快磨破了,脚底的茧子总被竹篾硌出红印。 回程时果然下起了雨,雨丝斜斜地打在蓑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吴邪走到村口,远远看见石桥上站着个人,蓝布衫被雨水浸得发深,正是张起灵。他手里撑着把油纸伞,伞面朝着吴邪来的方向倾斜,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 “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吴邪加快脚步跑过去,接过伞柄时,触到他冰凉的手指,“都湿透了,傻站着干嘛。”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竹篮,里面的绿豆糕用油纸包着,一点没受潮。他走在吴邪左边,刻意把伞往他这边多挪了些,两人的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蓑衣上的棕丝勾住了对方的衣角。 到家时雨下得更大了,檐角的水线连成了帘。吴邪把湿衣服扒下来扔在竹筐里,转身看见张起灵正蹲在灶前生火,火柴划了好几根都没点燃——他的手指太湿了。 “我来我来。”吴邪抢过火柴,擦燃后扔进灶膛,干燥的柴火噼啪作响。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蛇沼的帐篷里,也是这样的雨天,张起灵用同样的姿势生火,火苗映着他下颌的线条,让吴邪觉得格外安心。 “晚上做红烧肉?”吴邪从竹篮里拎出五花肉,肉皮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色,“买了两斤,够咱们吃两顿的。” 张起灵点头,拿起刀开始切肉。他切肉的手法和握刀完全不同,刀刃在他手里温顺得很,肉片切得薄厚均匀,连肉皮都带着整齐的纹路。吴邪靠在门框上看,忽然发现他左手食指上贴着块纱布——早上还没有,想来是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 “怎么又弄伤了?”吴邪走过去抓起他的手,纱布上已经洇出点血渍,“跟你说过多少回,慢点切。”他转身去翻药箱,找出碘伏和新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帮他重新包扎。 张起灵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掌心的茧子磨得光滑。吴邪包扎时,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不是因为疼,而是每次吴邪碰他伤口时,他总会这样。 “好了。”吴邪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手可是要剥鸡蛋、编竹篮的,得好好保护。” 张起灵看着自己包扎整齐的手指,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吴邪的脸颊。他的指尖还带着雨水的凉意,惊得吴邪往后缩了缩,却被他轻轻按住后颈。 “你的手也破了。”张起灵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吴邪虎口处——那是早上编竹篮时被竹篾划的小口子,他自己都没在意。 吴邪这才感觉到疼,刚想咧嘴,就见张起灵转身从药箱里拿出药膏,挤在指尖搓热,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温热的触感混着药膏的清凉,像春天的雨落在干涸的土地上,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红烧肉炖在锅里时,雨渐渐小了。吴邪搬了张竹凳坐在廊下,翻出本旧书来看,张起灵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半截竹篾,慢悠悠地编着什么。雨声淅淅沥沥的,锅里的肉香混着酱油的醇厚味飘出来,让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小哥,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了?”吴邪合上书,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以前总想着闯天下,现在觉得守着这小院也挺好。” 张起灵编竹篾的手顿了顿,举起手里的东西——那是个小小的竹制兔子,耳朵长长的,眼睛是用红豆嵌的,憨态可掬。他把兔子塞进吴邪手里,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掌心。 “嗯。” 吴邪捏着竹兔子,忽然笑了。这兔子的耳朵歪歪扭扭的,显然是第一次编,却比任何宝贝都让他心动。他知道张起灵的意思,不管是闯天下还是守小院,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晚饭时,红烧肉装了满满一大碗,油光锃亮的,肥肉炖得入口即化。吴邪夹了块最大的给张起灵,他没像往常一样推回来,而是慢慢嚼着,嘴角沾了点酱汁,像只偷吃东西的猫。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吴邪拿过纸巾,想帮他擦掉嘴角的酱汁,手伸到一半,却被他轻轻咬住指尖。 温热的触感让吴邪浑身一僵,刚想缩回手,张起灵却松了口,用舌尖轻轻舔掉了他指尖沾着的酱汁。 “甜的。”张起灵说,眼神清亮得像雨后的星空。 吴邪的脸腾地红了,慌忙转过头去扒饭,耳根却烫得能煎鸡蛋。锅里的红烧肉还在冒着热气,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院子照得像铺了层银霜。 夜里睡觉前,吴邪把新买的蓝布鞋放在张起灵床头。鞋码是他偷偷量的,不大不小正合适。张起灵拿起鞋看了看,忽然把吴邪拽到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 “吴邪。”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不走了。” 吴邪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点了点头。他知道张起灵说的是什么——不是不离开雨村,是不离开他。那些曾经的分离和等待,那些跨越十年的约定,都在这一刻,被这温暖的怀抱轻轻抚平了。 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屋里的呼吸声渐渐重合。吴邪觉得,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就好了。有个人,能记住你所有的小习惯,能在雨天为你撑伞,能笨拙地为你编竹兔子,能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沉默里。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