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砚拎着那件饱受摧残的灰色“阿玛尼牌猫抓板”，像拎着一颗定时炸弹，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疾走。愤怒的余烬还在胸腔里噼啪作响，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被顾昭那套歪理邪说搅乱的心绪。他冲进最近的一家高端干洗店，把西装连同满腔无处发泄的憋闷一股脑拍在柜台上，只丢下一句冷硬的“加急，最高标准”，便在店员惊愕的目光中拂袖而去，仿佛多待一秒，那西装上的猫毛就会跳起来宣告主权。
他在图书馆冰冷的自习区熬到闭馆，又去法学院通宵自习室对着厚厚的卷宗试图用逻辑的冰冷覆盖内心的混乱，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宿舍。推开门时，他甚至做好了再次面对“混沌战场”和顾昭那张欠揍笑脸的准备。
然而，宿舍里静悄悄的。
属于顾昭的那半边“废墟”，竟然呈现出一种……相对整洁的状态？散落的书籍被勉强堆成了几摞，空泡面桶消失了，地上的衣物也收敛了不少。虽然离沈修砚的标准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至少不再是“高危”级别。空气中那股顽固的混合气味，也被一种淡淡的、清新的柠檬草香薰味道冲淡了不少。小铜炉熄灭了，安静地待在角落。
沈修砚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旋即又被警惕取代——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目光锐利地扫视，最终定格在自己的书桌上。
那本被他当作武器和象征拍在顾昭油腻书桌上的《民法典》，此刻正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摆放在他书桌的正中央。深红色的硬质封面在晨光中泛着庄重的光泽，旁边甚至还放着一小盆……绿萝？叶片青翠欲滴，花盆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便签纸。
沈修砚皱眉，带着十二万分的戒备走过去。他先仔细检查了一下法典——完好无损，没有可疑污渍或猫毛。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那张便签纸，仿佛上面沾满了细菌。
便签纸上是几行飞扬跳脱、带着点潦草的字迹，一看就是顾昭的：
> 尊敬的沈法官阁下：
>
> 1. 领地已初步整顿（附：垃圾已清运，空气已净化）。
> 2. 关于“阿玛尼牌猫抓板”一案，嫌疑人咪咪已深刻认识到其行为的严重性（虽然它表示料子确实舒服），并自愿接受为期三天的“小鱼干禁闭”作为惩罚。
> 3. 为表歉意（以及感谢您对流浪猫舒适度的间接贡献），特献上“法治之光”幼苗一株，愿其茁壮成长，净化空气，顺便……中和一下您过于浓烈的消毒水味？
> 4. P.S. 西装已取回，挂在你衣柜最里面，干洗店说尽力了，但有些“爱的印记”可能永久留存。节哀。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画得歪歪扭扭的猫爪印。
沈修砚捏着便签纸，表情复杂。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嗤地漏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难以形容的情绪——荒谬感依旧，但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哭笑不得？还有那句“爱的印记”，让他耳根莫名有点发热。他走到衣柜前，果然看到那件灰色西装被小心地套在防尘罩里，挂在最内侧。他拉开拉链看了一眼，皱褶被精心熨烫过，大部分猫毛被清理干净，只有几处极其细微的勾丝，证明着那场“主权战争”并非梦境。
他沉默地关上柜门，目光落在书桌上那盆小小的绿萝上。嫩绿的叶片在晨光中舒展，生机勃勃，与旁边厚重的法典形成奇异的对比。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一片光滑的叶子。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颗顶着乱蓬蓬头发的脑袋探了进来，正是顾昭。他怀里没抱着猫，脸上带着点试探和……罕见的、不那么欠揍的忐忑。
“咳，”顾昭清了清嗓子，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份早餐袋，“那个……早啊。食堂的豆浆油条，吃吗？”他把一份明显包装更精致、袋子也印着连锁快餐店LOGO的早餐，放在沈修砚那光洁如新的书桌边缘，离那盆绿萝和法典都保持着安全距离。他自己那份则是食堂的普通塑料袋。
沈修砚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目光沉沉，带着审视。
顾昭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眼神飘忽：“那个……咪咪我暂时放隔壁哲学系老张那儿了。老张养狗，它俩不对付，估计能老实几天。”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难得的正经，“西装……真不好意思。我会赔的，分期付款也行。”
沈修砚依旧沉默。他目光扫过那相对整洁的“顾昭领地”，扫过书桌上的绿萝和早餐，最后落回顾昭那张带着点小心翼翼和真诚歉意的脸上。几天的冷战和昨晚的爆发，似乎耗尽了持续对抗的能量。最重要的是，模拟法庭竞赛的压力像巨石一样悬在头顶，他实在没精力再为一件西装（虽然很贵）和一个哲学野猫（虽然很欠揍）耗费心神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他没有去碰那份早餐，只是拉开了自己的椅子坐下，翻开了厚重的《民法典》，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少了几分之前的冰碴子：“不用赔了。”
顾昭眼睛一亮，刚想说什么，沈修砚又补充了一句，头也没抬：“下不为例。再有一次，”他终于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扫过顾昭，“我会严格按照《宿舍管理条例》和《物权法》相关规定执行，包括但不限于申请强制调换宿舍，并保留追究你和……你的‘共犯’造成财产损失的权利。”
“明白！保证！”顾昭立刻挺直腰板，像接受检阅的士兵，脸上瞬间多云转晴，灿烂的笑容又回来了，但这次收敛了不少，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沈法官英明！法条精怪……呃不，沈同学大人大量！”
沈修砚懒得理他，重新埋首于法典。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顾昭小口吸豆浆的窸窣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那盆小小的绿萝上，嫩绿的叶片仿佛在无声地呼吸，努力净化着这片曾剑拔弩张的空间。
**关系缓和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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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傍晚，沈修砚刚从模拟法庭的加训中解脱出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宿舍。推开门，意外地看到顾昭没盘踞在他的“废墟”里，而是罕见地坐在书桌前（虽然桌面依旧凌乱），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逻辑学导论》？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有词，手指烦躁地抓着他那头乱毛。
沈修砚脚步顿了一下。这场景有点稀奇。
顾昭听到动静，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求助？他啪地一声合上书，哀嚎一声：“救命啊沈同学！逻辑这玩意儿比塔罗牌难解一百倍！它不讲道理啊！”
沈修砚没接话，只是走到自己桌前，准备继续啃竞赛资料。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一条来自辅导员的新消息。
他点开一看，眉头也微微蹙起。
【沈修砚同学：通知。为促进跨学科交流与合作，校团委联合法学院、哲学院举办首届“思辨之光”跨学科主题辩论赛。本届辩题为《人工智能的终极发展是解放人类还是奴役人类？》。要求每队由一名法学院学生与一名哲学院学生搭档组成。你已被选定代表法学院参赛，请尽快与你的搭档——哲学院顾昭同学联系组队，并着手准备。初赛资料和赛程安排见附件。本次比赛成绩将计入本学年综合测评，请务必重视。】
沈修砚：“……”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那个正抓耳挠腮、对着《逻辑学导论》一脸苦大仇深的顾昭。
顾昭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抬起头，一脸茫然：“干嘛？我脸上有逻辑悖论？”
沈修砚沉默了两秒，然后，他拿起手机，将屏幕转向顾昭，清晰地展示着那条通知。
顾昭凑过来，眯着眼看清内容，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瞪圆，嘴巴张成了“O”型。
“搭档？我？和你？辩论赛？！”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沈修砚，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论人工智能？解放还是奴役？！”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他那堆书山摇摇欲坠），“这辩题……太他妈哲学了！我喜欢！”
下一秒，他脸上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忧虑取代，哭丧着脸看向沈修砚：“可是……沈法官，沈学霸！我逻辑是体育老师教的啊！跟你搭档？我怕我一张嘴，就把咱俩一起送进‘逻辑黑洞’里永世不得超生啊！”他哀嚎着，双手合十做祈求状，“看在……看在那盆茁壮成长的‘法治之光’的份上？拉兄弟一把？不然这综合测评分……我就得去塔罗牌里找补了！”
沈修砚看着顾昭那张瞬间切换了八百个表情的脸，从震惊狂喜到绝望哀求，最后定格在一种可怜巴巴的、带着点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神上（这眼神沈修砚在咪咪那里见过，效果拔群）。他再低头看看手机上那不容置疑的通知，以及“计入综合测评”那几个加粗的字眼。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荒谬和认命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足够支撑他面对接下来挑战的氧气。再睁开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锐利，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栽？
他拿起手机，调出文件传输界面，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邮箱给我。”
“初赛资料和核心法理支撑点，今晚发你。”
“明天晚上七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昭那堆满杂物的桌面，补充了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我的地盘**，进行第一次组会讨论。”
“迟到，”他抬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顾昭瞬间僵住的脸，“扣分。”
顾昭：“……”
他看着沈修砚那张写满“公事公办”的冷脸，又看看自己桌上那本如同天书般的《逻辑学导论》，最后目光落在那盆沐浴在夕阳余晖里、生机勃勃的绿萝“法治之光”上。
他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脸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棋逢对手般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遵命，搭档！”顾昭挺直腰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夕阳的金光，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挑战意味的弧度，“保证……准时赴‘鸿门宴’！”
新的任务，以一种猝不及防又无比合理的方式，将这两个刚刚勉强休战的世界，再次强硬地捆绑在了一起。这一次，战场从混乱的宿舍，转移到了唇枪舌剑的辩论台。法学院与哲学系的碰撞，秩序逻辑与混沌思辨的交锋，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只叫咪咪的奶牛猫，正趴在隔壁老张的窗台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对即将上演的新剧目，充满了猫主子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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