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砚揪着顾昭衣领的手,还维持着那个凶狠的、要将对方原地提离地球表面的姿态。可所有的力道,所有的怒火,在脚踝处那一下轻柔的、毛茸茸的蹭动传来的瞬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掐断了。
那触感太陌生了。温热的,带着细微的、生命特有的震颤,透过薄薄的西裤布料,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微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足以扰乱整个湖面的秩序。他僵硬地低头,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猫眼。猫眼里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无辜?
这该死的、毛茸茸的无辜!
沈修砚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胸膛里翻腾的岩浆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灼热的余烬和呛人的烟雾。揪着顾昭衣领的手指,在震惊和混乱中,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力道。
顾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的松动。他像条滑溜的泥鳅,身体一扭,就轻巧地从沈修砚的钳制下挣脱出来。动作快得惊人,甚至没忘记在俯身的瞬间,精准地将那只还在沈修砚脚踝处试探的奶牛猫捞回自己怀里。
“咪咪乖,没事了没事了……”顾昭的声音瞬间切换回那种能溺死猫的温柔调调,下巴蹭着咪咪毛茸茸的头顶,安抚着受惊的小家伙。咪咪立刻发出满足的、响亮的“咕噜咕噜”声,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沈修砚的手还悬在半空,维持着那个揪衣领的姿势,指尖残留着廉价文化衫粗糙的触感。他看着顾昭抱着猫,脸上那副劫后余生般的餍足表情,再看看衣柜里自己那件被揉搓得如同咸菜干、沾满猫毛的昂贵西装……刚刚熄灭一点的怒火又以更猛烈的势头重新燃起,烧得他眼前发黑。
“顾、昭!”沈修砚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淬着冰渣,“解释!立刻!马上!否则我不介意行使《民法典》赋予我的权利,让你和你的‘共犯’一起滚出这间宿舍!”他指向衣柜,指向那件惨不忍睹的西装,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顾昭抱着猫,慢悠悠地抬起头。他脸上那种对猫的温柔神情还没完全褪去,看向沈修砚时,便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无辜。他甚至抬手,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因为刚才挣扎而有些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坦然得让沈修砚想杀人。
“解释?”顾昭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解释什么?咪咪刚才不是已经用行动解释得很清楚了吗?”他低头,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奶牛猫的耳朵尖,引得咪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它只是遵循了最朴素的生存法则——哪里舒服,哪里就是家。”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沈修砚喷火的眼睛,甚至还抱着猫朝衣柜的方向走近了一步,仿佛在展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沈法官,你摸着良心……哦,算了,你大概只摸法条。你摸着你的《民法典》问问,”他下巴朝那堆在角落里的灰色西装努了努,“就这料子,这柔软度,这保暖性,跟我给它糊的那个破纸板盒子比,哪个更像‘家’?”
他顿了顿,看着沈修砚瞬间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欠揍的弧度,声音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哲学式的、气死人的笃定:“答案显而易见嘛。咪咪只是在行使它天赋的、追求舒适生活的自然权利。这难道不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里卢梭强调的自然状态下的自由?哦,虽然咪咪是猫……”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惬意打呼噜的奶牛猫,耸耸肩,“但道理是相通的嘛。”
“自然权利?卢梭?!追求舒适生活?!”沈修砚被这一连串的歪理邪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到顾昭身上,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怀里的猫鼻子:“那是我的私人财产!受《物权法》保护!你的猫!非法侵占!严重毁坏!这构成了对物权的直接侵害!懂不懂?!”他吼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顾昭脸上。
顾昭抱着猫,敏捷地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沈修砚的“法条口水攻击”。他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像是被沈修砚这暴怒的姿态点亮了某个灵感灯泡,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侵害?”他重复着这个词,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恍然大悟的味道。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咪咪,又抬头看了看衣柜里那件昂贵的“废墟”,最后目光落回沈修砚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俊脸上。一个更大、更灿烂、也更欠揍的笑容,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脸上缓缓绽开。
“哦——!”顾昭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脑门(动作很轻,没惊动怀里的猫),“我明白了!沈修砚同学,原来你纠结的是这个啊!侵害,对,侵害!”
他抱着猫,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沈修砚,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纯粹的、令人抓狂的兴奋:“那按照这个逻辑……咪咪对你西装造成的‘侵害’,本质上,不就是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标记’行为吗?”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修砚,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猫科动物通过气味、毛发标记领地,宣告所有权,这是写在基因里的本能啊!”
顾昭越说越兴奋,抱着猫的手都激动地晃了晃:“你看!它选择用你的西装做窝,留下它的气味和毛发,这不就是在向世界宣告——‘这块柔软舒适的地方,归本喵所有了!’ 多么纯粹!多么直接!多么富有……占有欲的宣告啊!”
他歪着头,看着沈修砚那张由铁青转向煞白、再由煞白转向赤红、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般的脸,笑容越发灿烂,语气带着一种哲学野猫特有的、天真的残忍和洞察:“所以,沈法官,别生气啦。换个角度想想,这难道不是一种……呃……”他努力搜索着词汇,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一种对你个人品味和物品舒适度的……另类认可?或者说,一种来自喵星球的、霸道的……宣示主权?”
“宣示……主权?!”沈修砚的声音都变调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瞪着顾昭,瞪着顾昭怀里那只还在惬意打呼噜、仿佛在无声嘲笑他所有逻辑和法条的奶牛猫,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荒谬、暴怒和一丝丝无力感的邪火直冲头顶。
他再也忍不住了。理智?法条?去他妈的吧!
“认可个屁!主权个鬼!”沈修砚彻底爆发了,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顾昭那张气死人的脸,目标直指衣柜角落里那件“被宣示了主权”的西装。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粗暴地将那件沾满猫毛的昂贵外套从衣柜里拽了出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挂着的几件衬衫。
昂贵的灰色羊毛料子,此刻皱巴巴地团在他手里,上面黑白相间的猫毛在宿舍惨白的灯光下异常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所有的努力和秩序。
沈修砚拎着这件“犯罪证据”,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抱着猫、一脸“我只是在阐述客观事实”表情的顾昭,几乎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法律!没规定!阿玛尼!不能!当!猫!抓!板?!”
最后一个“板”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尾音在狭小的宿舍里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悲愤和……绝望?
吼完这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的“控诉”,沈修砚再也无法忍受在这个充满猫毛、线香和哲学歪理的混沌空间多待一秒。他看也不看顾昭的反应,拎着那件如同烫手山芋般的西装残骸,如同一个打了败仗却还要维持最后尊严的将军,挺直了僵硬的脊背,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宿舍门口。
“砰!”
宿舍门被他用尽全力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层楼似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门内,死寂了几秒。
顾昭抱着咪咪,站在原地,保持着刚才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沈修砚那声悲愤的怒吼似乎还在空气中嗡嗡作响。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变成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低头看了看怀里一脸懵懂、完全不知道自己引发了怎样一场风暴的奶牛猫。
咪咪似乎被刚才的摔门声惊到了,“喵呜”一声,往顾昭怀里缩了缩。
顾昭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背毛,安抚着。镜片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宿舍门。沈修砚最后那句荒谬的怒吼——“法律没规定阿玛尼不能当猫抓板”——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
几秒钟后,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重新在顾昭的嘴角勾起。不同于之前那种灿烂的、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容,这次的笑意很浅,带着点奇异的玩味,甚至……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温度。
他抱着猫,走到窗边。楼下,沈修砚那挺直得近乎僵硬的背影正穿过宿舍楼前的小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灰色的“罪证”,步伐快得像要逃离地狱。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股孤零零的倔强。
顾昭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他轻轻捏了捏咪咪的肉垫,用只有自己和猫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带着点笑意嘟囔了一句:
“喵星球的霸道总裁……宣示主权的方式,好像把咱们的法条精怪……惹毛了呢。”
咪咪回应似的,又“咕噜”了一声,小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窗外,沈修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只留下空荡荡的路面和那声荒谬的怒吼,无声地回荡在宿舍里,为这场由一件高定西装引发的、荒诞不经的“主权战争”,画上了一个形似问号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