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持续发酵,直到那个闷热的周五傍晚。
沈修砚结束模拟法庭的演练,带着一身疲惫和即将到来的重要模拟法庭竞赛的压力回到宿舍。他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防尘罩,里面是他特意为下周竞赛准备的行头——一套深灰色、剪裁完美、面料挺括的意大利高定西装。为了这场关乎他未来履历的重要竞赛,他下了血本。
推开宿舍门,消毒水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瞬。他习惯性地扫视自己秩序井然的领地,目光掠过书桌、床铺、绿植……最后,落在他那面靠墙的、光洁如新的衣柜上。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衣柜的门……开了一条缝。
沈修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猛地拉开柜门!
时间凝固了。
防尘罩被随意地、粗暴地扯开,揉成一团,像垃圾一样丢在衣柜冰冷的地板上。他那件价值不菲、象征着专业与权威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窝囊的姿态,堆在衣柜角落里。原本笔挺的肩线塌陷,昂贵的面料被揉搓出无数难看的褶皱。而最刺眼的,是西装那细腻柔软的羊毛面料上,粘着好几撮显眼的、黑白相间的动物毛发!
一股混杂着动物体味、某种廉价猫粮和顾昭那标志性线香的味道,从衣柜深处幽幽地飘散出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诞气息。
沈修砚的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后,血液才轰然冲上头顶,烧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转过身,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锁定了肇事者。
顾昭正盘腿坐在他那片“废墟”中央,怀里赫然抱着一只圆滚滚、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白花奶牛猫!那猫正惬意地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噜咕噜”声,一只爪子还无意识地、极其放松地踩踏着顾昭那件印着“我思故我在,但我懒得思”的文化衫。旁边,一个用硬纸板潦草糊成的“猫窝”歪在一边,里面空空如也。
眼前这一幕——自己珍视的高定西装沦为猫窝,而罪魁祸首正悠闲撸猫——彻底点燃了沈修砚积压多日的怒火。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顾!昭!”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宿舍里,震得窗框嗡嗡作响。沈修砚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几个箭步就冲过了那条无形的三八线,踏入了顾昭的“混沌王国”。他根本无视地上散落的书籍和杂物,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抱着猫、一脸状况外的混蛋!
他一把揪住了顾昭身上那件皱巴巴文化衫的领口!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股要将对方提离地面的狠劲。
顾昭猝不及防,被他拽得猛地向前一倾,怀里的奶牛猫受惊,“喵呜!”一声尖利的惨叫,后腿一蹬,慌不择路地窜了出去,爪子勾了一下顾昭的裤子,瞬间消失在床底。
“你他妈疯了?!”顾昭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也火了,下意识地挣扎,眼镜都歪到了一边,“松手!谋杀室友啊你!”
“谋杀?”沈修砚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揪着衣领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收得更紧,几乎把顾昭从地上提溜起来。他另一只手指着那敞开的、如同犯罪现场般的衣柜,指尖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看看你干的好事!用我的衣服!高定西装!给那只……那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畜生做窝?!”
他的声音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你知不知道那件衣服值多少猫窝?!值多少袋你那破猫粮?!啊?!”
顾昭被他吼得一愣,挣扎的动作停住了。他顺着沈修砚颤抖的手指看向衣柜,看到了那件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灰色西装,以及上面粘着的、属于咪咪的毛发。他脸上原本的怒气和惊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恍然?甚至,沈修砚发誓,他在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欠揍的“原来如此”的神情。
顾昭停止了挣扎,任由沈修砚揪着自己的领口。他甚至抬手,慢条斯理地扶正了自己歪掉的眼镜。然后,在沈修砚燃烧着怒火的目光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朝着床底下那个黑洞洞的缝隙,用一种近乎哄孩子的轻柔语调呼唤:
“咪咪?咪咪乖,出来,没事了。”
沈修砚简直要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了,这家伙脑子里想的还是那只罪魁祸首的猫?!
“咪咪?”他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幼稚的名字,揪着衣领的手又收紧一分,试图将顾昭的注意力强行拽回来,“我现在只想把你……”
话音未落,床底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黑白花猫头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圆溜溜的琥珀色大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外面剑拔弩张的两人。
顾昭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完全无视了沈修砚铁青的脸和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用一种沈修砚从未听过的、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继续哄道:“咪咪,来,过来。不怕不怕。”
那奶牛猫似乎听懂了,又或者只是被顾昭的声音安抚了。它迟疑了几秒,然后迈着轻盈的小碎步,从床底钻了出来。它没有走向顾昭,反而迈着优雅的猫步,径直走到了沈修砚的脚边。
在沈修砚愕然、愤怒、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那只名叫咪咪的奶牛猫,用它那颗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轻轻地、试探性地蹭了蹭沈修砚因为愤怒而绷紧的小腿。
动作轻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熟悉?
沈修砚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那毛茸茸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西裤布料传来,带着小动物特有的温热和柔软。一股极其淡的、属于这只猫的、混杂着阳光和顾昭线香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时宜的“示好”,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一部分狂怒的火焰,却让他更加混乱和……憋屈。
顾昭看着这一幕,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他趁机轻轻挣脱了沈修砚因为震惊而略微松动的手,飞快地俯下身,一把将蹭着沈修砚裤腿的咪咪捞回了自己怀里。
奶牛猫回到熟悉的怀抱,立刻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小脑袋在顾昭的下巴上亲昵地蹭着。
顾昭抱着猫,抬起头,迎上沈修砚那双燃烧着余烬、混杂着震惊、愤怒和一丝茫然的眼睛。他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灿烂起来,甚至还带着点无辜的狡黠。他举起咪咪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像展示什么关键证据一样,朝着沈修砚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沈法官,息怒,息怒。”顾昭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看进沈修砚眼底,“你看,咪咪这不都亲自来‘喵喵服法’了嘛?”他顿了顿,抱着猫的手臂紧了紧,下巴蹭了蹭咪咪毛茸茸的头顶,用一种理所当然、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清晰无比地补上了那句让沈修砚瞬间血压飙升的证词:
“它说——”顾昭拖长了调子,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纯粹的、欠揍的光芒,“你那件衣服的料子,可比它那个破纸板窝……舒服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