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门隔绝了顾沉舟离去时带起的最后一丝气流，办公室里只剩下死水般的寂静，还有沈念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手腕上被他捏过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扎刺，骨头都在哀鸣。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几乎要将她溺毙。她缓缓抬起那只被攥得通红、甚至微微变形的手腕，目光失焦地落在内侧那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月牙印记上。
就是它。
这个她出生就有、从未在意、甚至几乎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印记。
竟然是她所有噩梦的根源。
七年前那个混乱夜晚的零星碎片，在巨大的冲击下，终于艰难地拼凑出模糊的轮廓。震耳欲聋的音乐，呛人的烟酒味，迷离闪烁的光怪陆离……还有那个倒在最偏僻、最黑暗角落沙发里的高大身影。他浑身滚烫，呼吸急促而痛苦，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她当时……好像是出于一点点本能的、微弱的怜悯，或者只是不想在那个污浊的环境里看到一具“尸体”，才在逃离之前，摸索着在旁边的吧台上找到了一杯不知道是谁喝剩的、冰凉的清水，颤抖着递到了他干裂的唇边……
仅此而已。
她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重和……绝望。递完水，巨大的恐慌就攫住了她，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像甩掉一个可怕的麻烦。那点微不足道的举动，在她随后遭遇家庭剧变、父亲病重、生活天翻地覆的洪流中，早已被冲刷得无影无踪，沉入记忆最深的、布满尘埃的角落。
她随手丢下的，不是怜悯。
她丢下的，是一个偏执狂长达七年的、扭曲的执念！一个将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沾满血腥的引信！
“疯子……疯子……” 沈念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恐惧。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她不是谁的替身，她是被命运开了个恶毒玩笑的“债主”，而她欠下的这笔血债，代价是她整个人生和仅存的自由。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幽冷的光刺破死寂，映亮她空洞而绝望的眼睛。是唐棠的微信，充满了担忧和急切：
「念念？！你怎么没动静了？！」
「看到照片了吗？！是不是很像？！」
「顾阎王没把你怎么样吧？你说话啊！急死我了！」
沈念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指尖冰冷僵硬，如同冻僵的树枝。她该怎么说？说那张模糊照片里的“白月光”根本不存在？说她手腕上一个胎记引发的血案？说顾沉舟是个因为一杯水就囚禁她的疯子？
她颤抖着手指，每一个按键都重若千斤，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的血肉：
「不是像。」
「棠棠……」
「他找到我了。」
「那个‘白月光’……」
「好像……」
「就是我。」
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几乎将她击垮。她无力地垂下手臂，手机从麻木的指尖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的光芒随之熄灭。
她需要冷静，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哪怕只是几秒钟！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这间冰冷华丽的囚笼——巨大的办公桌，冰冷的真皮座椅，昂贵的摆件……最后，落在了办公桌侧面那个不起眼的、带锁的抽屉上。
刚才顾沉舟离开前，似乎就是从那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丝绒盒子……
一个荒谬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她要看看！看看那个被他珍而重之收藏起来的“信物”，那个连接着七年前那个噩梦夜晚的钥匙，到底是什么！
抽屉是锁着的。沈念的心沉了下去，但那股被逼到绝境的反抗欲却更加汹涌。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小兽，焦躁地围着办公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桌面每一寸地方。没有钥匙。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顾沉舟刚才随手放在桌角的咖啡杯上——杯底，压着一枚小小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东西。
钥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血液冲上头顶。理智在尖叫着危险！但屈辱、愤怒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压倒了所有恐惧。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枚冰冷的钥匙！
指尖因为紧张而颤抖，钥匙几次差点从汗湿的手中滑脱。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将钥匙对准锁孔，颤抖着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却如同惊雷。
沈念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抽屉。
里面很空。没有文件，没有杂物。只在最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如同沉睡在黑暗中的秘密核心。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丝绒细腻微凉的表面，带来一阵诡异的战栗。她缓缓拿起盒子，打开。
预想中的珠宝或者什么贵重物品并没有出现。
盒子里，只有一块……布料。
很小的一块，大概只有婴儿手掌大小。颜色是……薄荷绿。
沈念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她认得这种绿！和她那条旧裙子一模一样的薄荷绿！但这块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扯下来的，上面甚至沾染着几块早已干涸、变成深褐色的……污渍。
是血渍！
她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这……这是……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染血的薄荷绿碎片上，一个可怕而清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炸开：七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她仓皇逃离时，裙角似乎……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她当时极度恐慌，只记得用力一扯……难道……难道就是那个时候？！
这块碎片……是从她的裙子上撕下来的？上面沾染的血……是顾沉舟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他那句“把我从地狱里拖出来”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更残酷、更血腥的真相！他当时不仅仅是醉酒不适……他可能受了伤！很重的伤！而她，不仅没有留下，还扯下了自己裙子上沾着他血迹的碎片，仓皇逃离！
难怪……难怪他的恨意如此刻骨！如此扭曲！在她遗忘的角落里，在她随手施舍的那杯水之后，竟然还发生过这样她完全不知情的、带着血腥意味的交集！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微末善意，这更像是一场……她无意间参与的、却被他单方面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生死纠葛！
巨大的冲击让沈念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桌面支撑自己，却带倒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声音沉闷。里面那块染血的薄荷绿碎片，也随之滑落出来，像一片带着诅咒的枯叶，静静地躺在深色的地毯上，刺眼无比。
就在这时——
“吱呀……”
办公室厚重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沈念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维持着伸手去扶桌子的姿势，惊恐地看向门口。
门外站着的，不是去而复返的顾沉舟。
是苏媛。
她显然已经重新整理过自己，换了一身更显柔弱的米白色套装，脸上的妆容也重新补过，掩盖了之前的泪痕和狼狈。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怨毒！她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冰锥，先是狠狠地钉在脸色惨白、僵在原地的沈念身上，随即，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地上那块刺目的、染血的薄荷绿碎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苏媛脸上的表情，在看清那块碎片和旁边那个眼熟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时，经历了极其精彩的变幻——从愤怒，到惊愕，再到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混合着巨大羞辱和滔天恨意的扭曲！
她认得那个盒子！她无数次在顾沉舟的保险柜里见过！那是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禁忌！她曾经以为是某个价值连城的珠宝，或者他母亲留下的遗物……她怎么也没想到，那里面藏的，竟然是……一块破布？！一块染血的、廉价裙子上的破布？！
而这个破布的主人……此刻就站在顾沉舟的办公室里！在她刚刚被无情羞辱赶出去之后！
原来如此！
原来顾沉舟所有的反常，所有的冷酷，所有的无视和排斥……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个穿着廉价衣服、手腕带着伤、却拥有一块能让他发疯的破布的女人！
“呵……” 一声尖锐而扭曲的冷笑，从苏媛涂着裸色唇膏的嘴里逸出，打破了死寂。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进办公室，每一步都带着要将地板踏穿的恨意。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沈念，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她焚烧殆尽。
“沈念……” 苏媛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尖利的刻薄，“我真是小看你了。装得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手段倒是下作得很！”
她的视线扫过沈念手腕上刺目的青紫淤痕，又落回地上那块染血的碎片，嘴角勾起一抹恶毒至极的弧度：
“怎么？七年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爬上他的床没成功，留下块破布当念想？现在又拿着这块破布，想故技重施，摇尾乞怜地回来认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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