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那天是周六,天阴得厉害,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
夏星晚醒得比平时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帘没拉严,漏进一缕灰白的天光,在被单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她摸过手机看时间,才七点半——距离沈砚进考场还有一个小时。
翻了个身,枕头底下露出半本物理练习册,正是他昨天塞给她的那本。扉页上“等我回来讲题”几个字,被她用指尖摸得有些发皱,墨迹却依旧清晰。夏星晚忽然想起昨晚那个梦,他站在考场门口朝她笑的样子,真实得不像虚幻。
“醒这么早?”妈妈推开房门,端着杯热牛奶进来,“今天不用上学,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夏星晚坐起来,接过牛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莫名的紧张。她掀开被子下床,“妈,我出去买早点。”
家附近的早餐铺飘着油条和豆浆的香气,夏星晚买了两个肉包,却没什么胃口。她沿着街慢慢走,不知不觉就拐上了去市一中的路。
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贴出深浅不一的绿。夏星晚数着路边的公交站牌,从青禾中学到市一中,要坐七站路,她以前从没去过,此刻却凭着模糊的记忆往前走,像被什么牵引着。
走到市一中门口时,考生已经排起了长队。穿着不同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手里捏着准考证,脸上大多带着和沈砚相似的冷静,偶尔有家长在旁边低声叮嘱,气氛肃穆得像场小型战役。
夏星晚站在街对面的梧桐树下,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许只是想看看他进考场的样子,哪怕隔着很远。
八点十五分,考生开始入场。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沈砚穿着青禾中学的校服,背着黑色双肩包,手里捏着准考证,正随着人流往前走。他走得很稳,头微微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在阴沉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清瘦。
夏星晚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想喊他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她看见沈砚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往街对面望过来,目光在她藏身的梧桐树旁顿了顿,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
两人的目光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相遇。夏星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手指攥着手里的肉包,直到包装袋被捏得变了形。等她再抬头时,沈砚已经走进了校门,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校门,忽然觉得手里的肉包凉了。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忘了对他说“加油”。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收拾房间,看见她手里没吃完的肉包,笑着问:“怎么买了又不吃?”
“有点凉了。”夏星晚把肉包放在桌上,拿起物理练习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翻开手机,点开班级群,里面安静得很,大概大家都不知道今天有竞赛。她犹豫着要不要给沈砚发消息,又觉得会打扰他考试,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锁了屏。
时间过得格外慢。夏星晚试着做了一套数学卷子,错了三道大题;又翻出英语单词本,背了半天只记住两个;最后索性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时钟——分针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半天挪不动一下。
“这孩子,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妈妈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夏星晚摇摇头,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却尝不出味道,“就是有点无聊。”
下午两点,考试结束的时间。夏星晚的手机依旧没动静。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放晴的天空,云层被风吹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小块淡蓝色的天。她想,他应该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很难的题?
胡思乱想间,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夏星晚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出沈砚的名字,只有简短的三个字:“考完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飞快地回复:“感觉怎么样?难不难?”
这次他回得很快:“还行。”
还是这么简洁。夏星晚看着屏幕笑了笑,好像能想象出他说这两个字时,淡淡的语气。她刚想再问点什么,又觉得不妥,毕竟是重要的考试,追问太多显得太急切。最后想了想,发过去:“那要不要出来走走?我在青禾路的梧桐树下等你。”
发送成功后,她又开始紧张——他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拒绝?
手机安静了三分钟,这三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夏星晚以为他不会回复时,屏幕亮了:“好,十分钟后到。”
夏星晚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房间换衣服。她打开衣柜翻了半天,最后挑了件浅杏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白色的针织开衫——这是她转来青禾中学后,第一次穿裙子。镜子里的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眼睛亮得像含着光。
她跑到青禾路时,沈砚已经在那里了。他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背着书包,靠在一棵梧桐树下,手里拿着本物理书,却没看,只是望着路口的方向。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
“你来了。”夏星晚走到他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裙摆,“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沈砚合上书,放进书包里,“你今天……”他顿了顿,没说下去,眼神却落在她的裙子上。
夏星晚的脸瞬间红了:“怎么了?不好看吗?”
“不是,”他摇摇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挺好看的。”
风忽然变得很软,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也吹得夏星晚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两人沿着青禾路慢慢往前走,谁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雨后泥土的清新,还混着淡淡的桂花香——不知道哪家院子里的桂花开了。
“其实,”夏星晚先开了口,“昨天那道电磁感应题,我后来想通了。”
“嗯?”沈砚转头看她。
“就是把动生和感生分开算,积分变量换成熟悉的角度,”她比划着,“最后结果是不是等于B²L²v/R?”
沈砚点点头:“对。”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很聪明。”
这句夸奖来得太突然,夏星晚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摆摆手:“哪有,还是你讲得好。”
走到一个岔路口,旁边有个小小的公园,里面有几张长椅。沈砚指了指:“去坐坐?”
“好。”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在放风筝,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夏星晚看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忽然说:“我以前物理特别差,中考的时候差点没及格。”
“为什么?”沈砚问。
“不知道,”她摇摇头,“可能就是没天赋吧,看到那些公式就头疼。” 她转头看他,“你好像什么都学得很好,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沈砚想了想:“也没有,就是多做题,不懂就问。” 他看着她,“其实你不笨,上次讲的题,你一点就透。”
夏星晚的心里甜滋滋的,像被撒了把糖。她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玻璃瓶,递给沈砚:“给你的。”
瓶子里装着满满一瓶梧桐叶,都是她这段时间捡的,每一片都被压得平平整整,边缘修剪得很整齐。最上面一片,用红笔写着“物理竞赛顺利”。
沈砚接过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叶子的脉络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像一张细密的网。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写着字的叶子,声音很轻:“谢谢你。”
“不客气,”夏星晚笑了笑,“等你拿了奖,我再给你装一瓶。”
“如果没拿到呢?”他问。
“那也没关系啊,”夏星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在我心里,你已经很厉害了。”
沈砚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只是把那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像是在珍藏什么宝贝。
夕阳西下时,两人往回走。风筝已经落了下来,小孩们被家长叫着回家,公园里渐渐安静下来。梧桐树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一起,又像触电似的分开。
“对了,”快到岔路口时,沈砚忽然开口,“竞赛结果大概下周出来。”
“嗯,”夏星晚点点头,“到时候告诉我一声。”
“好。”
分开的时候,夏星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早上在市一中门口,他隔着马路望向她的那一眼。原来有些目光,真的能穿越人群,准确地找到彼此。
回到家,夏星晚把今天的事写在日记本里,最后画了两个并肩走在梧桐树下的小人,旁边写着:“等结果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梧桐叶,在日记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悄悄撒下的,星星的碎片。而沈砚的书桌前,那个装着梧桐叶的玻璃瓶,正被放在台灯旁,和那个红苹果的果核一起,被温柔的灯光笼罩着——原来被人等待的感觉,是这样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