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住下

“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艰难地咽下那块排骨，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沉默了很久。厨房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渐起的风声。 “我也是。”她轻轻地说，目光落在桌上那盘油亮的排骨上，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向很远的地方，“我爸妈走的时候，我也觉得……天塌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那时候，觉得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了，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太沉太重了，像积压了多年的冰雪。 “后来呢？”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后来？”她拿起筷子，终于也夹了一块排骨，却没有吃，只是无意识地拨弄着，“后来……日子总得过下去，对吧？就算是一个人。” 她把那块排骨放回盘子里，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溪溪，”她叫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别做傻事。活着……很难，我知道。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的眼神像烙铁，烫得我心头发颤。 “至少，”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低了些，“至少……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我住几天，行不行？”苏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眼神却紧紧锁着我，“我那租的房子到期了，新地方还没收拾好，乱得很。” 我看着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脑子一片混乱。她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回来了，她不会让我一个人。可是……可是她消失了七年。七年里，杳无音信。 “你……”我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你这七年……去哪儿了？” 苏晴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垂下眼睫，避开了我的视线，目光落在桌上那盘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排骨上。 “国外。”她吐出两个字，简洁得近乎敷衍，“读书，打工，混日子。”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挺远的。” “为什么……不联系？”这个问题冲口而出，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怨气。七年，音讯全无。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苏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我，那眼神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像是痛苦，又像是某种深重的挣扎。但那情绪快得抓不住，瞬间就被一层更深的疲惫掩盖了。 “忙。”她再次垂下眼，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很忙。而且……没什么好说的。”一句“忙”，一句“没什么好说的”，像冰冷的石头，堵住了我所有想追问的话。空气再次凝固了。那盘糖醋排骨的香气，此刻闻起来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所以，”她重新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刻意的平静，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容，“收留我几天？就几天。我保证不白住，帮你打扫卫生，给你做饭，还能……辅导你功课？”她试探性地看了看我，“高三了，对吧？压力不小。” 辅导功课？我愣了一下。那些堆积如山的试卷和课本，早已被我遗忘在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父母和妹妹的离世，像一场灭顶的洪水，冲垮了我所有的生活秩序。学习？高考？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遥远得与我无关。 我看着苏晴。她坐在我对面，眼神里有种固执的坚持，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她风尘仆仆，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突然出现在我濒临崩溃的悬崖边，强硬地夺走了我手中的刀，又特意地为我做了一顿熟悉的饭菜。现在，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请求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她眼底深处藏着的疲惫和某种我说不清的东西，和盘桓在我心头的巨大空洞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也许……也许有个人在身边，哪怕只是暂时的，这空得可怕的屋子，也不会那么让人窒息？ 我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嗯。” 苏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瞬，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动作利落，“你先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 她端着碗碟走向水槽，水流声再次响起。我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厨房的灯光给她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那忙碌的身影，暂时驱散了这间屋子长久以来的死寂和冰冷。一种混杂着疲惫、茫然和一丝微弱暖意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暂时……就这样吧。 苏晴的箱子就立在客厅角落，像一个沉默的入侵者，宣告着这个家暂时多了一个主人。她真的住了下来。 最初几天，空气里总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刻意的回避。我们都默契地绕开了那天发生的事情，绕开了那枚消失的刀片，也绕开了彼此生命中那些巨大的、血淋淋的伤口。她像一只谨慎的鸟，在陌生的领地寻找落脚点。 她真的开始履行“承诺”。厨房成了她的领地。每天清晨，我还在被噩梦纠缠着无法清醒时，就能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锅碗碰撞声和食物煎炸的“滋啦”声。等我顶着昏沉的脑袋走出卧室，餐桌上总摆着简单的早餐——温热的粥，煎得金黄的鸡蛋，或者一碗香气扑鼻的葱花面。她不多话，只是说一句：“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