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永宁公主来到御督司,昨夜的雨水还未干,泥土的气息仿佛再告诉众人“立春了”。
公主走上台阶,“麻烦通报一声。”
门口侍卫领命而去,不过一会,汪隐走了出来,“还在这站着干什么啊,快进来。”永宁公主笑了笑,走进御督司。
御督司的庭院里,几株新抽芽的垂柳被夜雨洗得碧透,柳条垂在积水的石缸里,荡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汪隐引着永宁公主往里走,绛色官服的下摆扫过湿漉漉的青砖,带起一串浅痕。
“公主今早怎么有空过来?”他回头时,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点水汽,“莫不是还在惦记靖王案的卷宗?”
永宁公主瞥了他一眼:“陛下都说了要烂在卷宗里,我哪敢看啊。”她示意裴夜将手里的木盒呈上,“哝,我三年前去边关之时,你交于我的火铳。”
汪隐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那支火铳擦得锃亮,他指尖划过扳机,忽然想起三年前公主离京前夜,自己偷偷将这火铳塞给她时说的话:“御督司的火器,比刀剑管用。”
“倒是保养得好。”他将火铳拿出来,塞进衣袖里,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当年说这铳能打穿三层铁甲,公主试过?”
永宁公主走到石缸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蓝青色衣袍,清冷眉眼。“没试过,有机会督公可以试试。”她淡淡道,“你看我穿这身,可比那玄色好看?”汪隐细细打量,“公主穿这,倒是有了几分少女的样子。”
永宁公主往石缸里丢了颗石子,涟漪搅碎了水里的倒影:“督公今日倒会说好听的。”她忽然话锋一转,“听说督公昨日处理完靖王之后,在码头拿了赵显的私盐?”
汪隐脸上的笑淡了些,从袖中摸出枚盐粒,在指尖捻碎:“都是陛下的意思,不止私盐,还有这个。”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枚小巧的铜符,上面刻着“漕”字,“是从赵显贴身侍卫身上搜的,与三年前雁门关粮船上的符牌一模一样。”
“看来赵显不只是靖王的表兄。”永宁公主的指尖在石缸边缘划了划,青苔被蹭下一小块。“他是当年粮案的漏网之鱼。”汪隐凑近一步,绛色官袍的衣摆摆了摆:“公主可知,赵显的漕船今夜要运一批‘货’出城?”他压低声音,“据说是给北边部落的火铳,足有百支。”永宁公主抬头,正撞见汪隐眼底的锋芒——这双总含着笑的眼睛,此刻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你想怎么做?”她问。
“请公主看戏。”汪隐往正厅走,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元容刚得知,唐砚得到了那赵显的密信,打算在寺庙给他上一课。”
永宁公主跟上他的脚步,蓝青色裙摆扫过青砖,带起一串细碎的水声:“你故意放消息给赵显的?”
“不然怎么引蛇出洞。”汪隐推开正厅的门,案上摆着新沏的雨前茶,水汽里浮着两片嫩绿的茶叶,“公主今日这身穿去破庙,倒不像来拿人的,像去踏青。”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微涩,后味却带着清甜:“踏青也好,总比穿那玄色去见血光强。”指尖在茶盏沿划了圈。
裴夜这时提着篮子回来,里面是两盒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小罐蜜饯。永宁公主拿起块莲蓉酥递过去:“尝尝?昨日在集市买的,比宫里的甜些。”
汪隐接过,“公主这是……把御督司当茶馆了?”
“不然呢?”她挑眉笑了,眼角的弧度柔和了许多,“总不能让唐推官以为,御督司的人只会动刀动枪,动心眼子吧。”
正说着,元容匆匆进来,看见公主的蓝青色衣袍时愣了愣,随即躬身道:“督公,赵显的人动了,正往城西破庙去。”他目光落在案上的糕点盒上,又飞快移开,“唐砚那边也按计划出发了。”
汪隐将最后一口莲蓉酥咽下去,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吧。”他看向永宁公主,“公主的竹篮,可要带上?”
“当然。”她提起篮子,交于裴夜,蓝青色的裙摆在门槛上轻轻一磕,“万一戏看完了,还能垫垫肚子不是?”
城西破庙的蛛网蒙了层夜雨的潮气,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唐砚缩在供桌后,怀里紧紧揣着那本密信,耳朵贴在地上听着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忽然,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猛地拿起地上的砖头,却见汪隐提着盏灯笼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永宁公主,蓝青色衣袍在昏暗中像团柔和的光。
“久等了。”汪隐将灯笼挂在断柱上,光照亮了供桌上的灰尘,“密信带来了?”
唐砚放松下来,握紧短刀的手松了松:“汪隐你真是吓死我了!你说说你找谁不行,非得找我,害得我心惊胆战的。”
永宁公主接过裴也手里的竹篮,打开,将糕点摆在供桌上,随后她拿起块蜜饯递过去,“赵显的人还有半柱香才到,尝尝?甜的能定神。”
唐砚接过蜜饯,“公主不会是在南市那家糕点铺买的吧!那家最好吃了!”含在嘴里的瞬间,庙外传来马蹄声。汪隐吹灭灯笼,庙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听见他低声道:“公主躲好,看微臣给你演场好戏。”
黑暗中,裴夜的刀鞘轻轻撞了下石柱,发出“笃”的轻响——那是他与公主约定的信号,意为“四周安全”。永宁公主躲在供桌后,蓝青色衣袍被蛛网勾住了一角,她却没心思去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忽然,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赵显气急败坏的吼声:“把密信交出来!”
供桌后的唐砚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却被永宁公主按住肩膀。她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风:“别急,等我们的汪督公喊‘动手’。”
果然,片刻后汪隐的声音穿透混乱的打斗声:“动手!”
裴夜的刀光率先亮起,如一道闪电劈开黑暗。汪隐从袖中摸出火铳,却没立刻开火,只是举着对准门口——他看见赵显的亲信正往庙后逃,绛色官服扫过柱子上的蜘蛛网,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侧门。“往哪里跑啊?”汪隐轻轻一语,扣动扳机。火铳的响声在破庙里格外刺耳,子弹打在那人脚边的石头上。
“汪督公真是好计策。”永宁公主走来,看着被裴夜按在地上的亲信,忽然觉得这蓝青色衣袍也不错——至少在黑暗里,比玄色更能藏住锋芒,也更能让敌人放松警惕。
唐砚捧着密信站在灯笼光里,看着汪隐将火铳收回袖中。公主从竹篮里拿出块糕点递给被捆住的赵显:“尝尝?甜的,比牢饭好吃。”赵显瞪着她,嘴里塞着布团,呜呜地说不出话。
汪隐走到她身边,灯笼的光落在两人身上,蓝青与绛色的衣袍交叠在一处,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戏看完了,”他轻声道,“公主觉得这戏如何?”
永宁公主咬了口糕点,甜味在舌尖化开:“还得是你汪督公啊!”她望着庙外渐亮的天色,“不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破庙外的晨露沾在蓝青色衣袍上,像缀了串细碎的珍珠。裴夜牵着马过来,看着公主衣袍上的蛛网,想伸手拂去,又停住了。
“这衣服,回去洗洗行了。”永宁公主翻身上马,动作轻快了许多,“回宫前,去集市再买两盒莲蓉酥,陛下应该也会喜欢。”
汪隐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对元容道:“下次给公主备礼,多备些甜的。”他摸了摸袖中那支火铳,又看了看自己绛色的官袍,“毕竟,谁规定御督司的人,不能有副好胃口呢。”
晨风吹过破庙的断墙,带着糕点的甜香与泥土的气息。立春了,连刀光剑影里,都掺了点柔和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