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汽油混合的腥气，顽固地钻进牧四诚的鼻腔。头盔的视界被水幕切割得支离破碎，唯有前方那个突兀出现在路中央的黑色人影，像一滩绝望的墨迹，牢牢吸住他的视线。
猩红的猴子耳机在耳边发出尖锐到失真的电流噪音，几乎要刺穿他的鼓膜。油门拧死，引擎在雨夜里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沉重的机车像一道失控的黑色闪电，撕裂雨幕，直直冲向那团凝固的黑暗。
躲开！必须躲开！
这个念头在第十次、也许是第一百次循环里，已经刻进了牧四诚的骨髓，带着灼烧灵魂的焦味。前九次的惨剧在他脑子里轮番轰炸：避开，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扭曲的火焰冲天而起，玻璃的碎裂声、金属的呻吟声、还有……无数被瞬间吞噬的、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生命。那些声音混合着雨水，在他每一次重启的神经上反复碾压。
不能撞！撞上去，至少死的只是这一个！至少…不会连累整条街！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几乎要撑爆血管。牧四诚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拧动把手，沉重的机车发出一声濒死的嘶鸣，车头猛地一甩，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险之又险地贴着那个黑色人影的衣角擦了过去！劲风甚至掀动了那人兜帽的一角，露出底下一点惨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
成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牧四诚甚至来不及感受那瞬间的虚脱和狂喜，本能地猛踩刹车，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拖出长长的、绝望的黑色痕迹。他猛地回头——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预想中的人影倒地并未发生。那个黑衣人，依旧笔直地站在雨幕中央，像一具冰冷的墓碑。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脸转向牧四诚刹停的方向。
兜帽下，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蠕动、融化的蜡质平面，雨水打在上面，像打在劣质的油膏上，留下蜿蜒浑浊的痕迹。
“你车轮碾过我的那秒，救了一百人…” 那团蠕动的蜡质平面上，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发出干涩、摩擦骨头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雨滴，狠狠砸在牧四诚的神经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冻结了血液。
“现在…” 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他们因你而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恢复了流动。
轰——！！！
不是一声，而是连绵不绝、撕裂天地的恐怖巨响！整条长街，从牧四诚视野的尽头开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个接一个地猛烈爆炸！橘红色的火球裹挟着浓烟和致命的碎片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路边的店铺、广告牌、停靠的车辆！玻璃在高温中尖叫着融化、飞溅，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不——！！！” 牧四诚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撞上他的后背，将他连人带车掀飞出去！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颠倒，灼热的气流灼烧着裸露的皮肤。摩托车沉重的金属骨架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四溅。
他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积水里，泥水呛入口鼻。视线一片模糊，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他挣扎着抬头，透过弥漫的硝烟和滚烫的雨滴，看到的是人间炼狱。
扭曲燃烧的残骸，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一只焦黑变形、看不出原貌的手臂，就落在他眼前几寸的地方，手指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徒劳抓握的姿势。
“呃…呕…” 强烈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头盔不知摔去了哪里，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他失败了。又一次。他用尽全力避开了那个“因”，却亲手引爆了更恐怖的“果”。那个蜡像般的声音如同诅咒，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荡：“他们因你而死…因你而死…”
疲惫感，一种深入骨髓、几乎要将灵魂都抽干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牧四诚。每一次循环，每一次徒劳的挣扎，每一次目睹更惨烈的死亡，都在疯狂消耗着他。他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周围是燃烧的废墟和无声的死亡，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仿佛要洗去他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
视野边缘开始闪烁不祥的雪花噪点，世界在黑白与扭曲的色彩之间疯狂切换。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和疲惫拖入深渊的前一刻，一点刺目的猩红强行撕开了混沌。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
头盔的残骸就摔在不远处。那猩红猴子耳机的碎片上，倒映出他此刻的脸庞——雨水混合着泥污，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脸颊的皮肤，正如同那个蜡像般的黑衣人一样，边缘开始软化、模糊，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烤，正一点点地……融化。
第十次循环。
他正在变成这噩梦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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