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蝉鸣里的初见

蝉鸣里的初见

九月的风卷着最后一缕暑气撞在教学楼的玻璃上，碎成满地晃眼的光斑。戚念安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站在初一（3）班的门牌前深吸了口气，鼻腔里立刻灌满了香樟树的味道——那是被太阳晒了一整个夏天的、带着点甜腻的草木气息。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刚破壳的雏鸟，扑棱棱地撞在墙上。靠窗的风扇慢悠悠转着，把空气里的粉笔灰吹得打着旋儿，混着后排男生偷偷拆开的冰汽水味，酿成独属于开学日的闷热。戚念安抱着崭新的校服外套，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座位表上扫了两圈，终于在第三组最后一个空位前停住脚。

她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后颈就贴上一片滚烫的阳光。转头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像有人趿着拖鞋踩过积水的操场。

然后，蝉鸣好像在那一瞬间炸开了。

男生逆着光站在门框里，白衬衫的领口松垮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清晰的锁骨。阳光顺着他微卷的发梢往下淌，在鼻梁上投出浅浅的阴影，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手里转着一支黑色水笔，笔杆在指间划出流畅的弧线，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背后洗得有些褪色的校徽。

“简叙年，最后一个到。”班主任抱着点名册从讲台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坐戚念安旁边吧，就剩那个空位了。”

男生“嗯”了一声，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薄荷糖，清清凉凉地漫过来。戚念安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桌角的橡皮，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他走近的声音——帆布书包带摩擦锁骨的轻响，牛仔裤蹭过椅腿的沙沙声，还有他拉开椅子时，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的、短促的“咔嗒”声。

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飘过来，混着窗外的蝉鸣钻进戚念安的呼吸里。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过去，看见他正屈着指节叩桌面，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的侧脸线条很利落，下颌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转动笔杆的动作漫不经心，却像在她心尖上轻轻划了一下。

“同学，借块橡皮。”

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时，戚念安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抬起来的眼睛里。那是双很亮的眼睛，瞳仁是浅褐色的，像盛着初秋的湖水，睫毛扫过下眼睑时，会落下一小片柔软的阴影。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笔袋里翻出橡皮，递过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

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戚念安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比夏天的阳光要凉一点，却烫得她指尖发麻。

“谢了。”简叙年接过橡皮，转着笔开始填桌上的信息表。他写字的姿势很特别，手腕微微内扣，笔锋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像蚕食桑叶。戚念安盯着他写的名字，笔尖在“简叙年”三个字上顿了顿，笔画舒展又带着点随意，像他这个人一样，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好看。

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知——了——知——了——”，把午后的时光拖得漫长又慵懒。阳光从香樟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他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风轻轻晃动，像撒了一把会动的金粉。戚念安忽然发现，他的左手虎口处有颗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滴上去的墨点，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

“你叫戚念安？”他突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没写完的信息表上。窗外的蝉鸣好像突然停了，戚念安能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看见他白衬衫领口沾了片细小的香樟叶，大概是从走廊里带进来的，叶尖还带着点被太阳烤焦的焦黄色。

“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得变了调的琴弦。

简叙年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嘴角只弯了个浅浅的弧度，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戚念安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看见他笑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很小的梨涡，藏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像颗偷偷埋起来的糖。

后来班主任开始讲班规，戚念安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看他转笔时晃动的袖口，看他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的耳垂，看他偶尔望向窗外时，眼神里那片比天空还要干净的澄澈。风扇吹来的风里，不知何时混进了后排女生偷偷折的纸玫瑰的香气，和他身上的皂角香缠在一起，甜得让人心头发涨。

放学铃响的时候，蝉鸣渐渐低了下去。戚念安跟着人流往校门口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戚念安，你的橡皮。”

她回过头，看见简叙年站在香樟树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她脚边。他手里捏着那块半旧的橡皮，指尖被染上一层暖橘色的光。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刚才还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正清晰地落在她脸上。

“谢……谢谢。”她跑过去接橡皮，手指再次碰到他的指尖时，这次没有躲开。

“明天见。”他说完，转身朝校门口走去。白衬衫的衣角在暮色里轻轻摆动，像一只欲飞的鸟。戚念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橡皮还带着他的温度，暖融融的。

晚风卷着香樟叶的气息吹过来，带着点凉意。戚念安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还没结束。那些聒噪的蝉鸣，那些晃眼的阳光，还有那个白衬衫少年低头时的侧脸，都像被装在透明的玻璃罐里，密封成了永恒的初见。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橡皮，上面还留着他写字时压出的浅痕。远处的操场上传来初一新生打闹的笑声，混着渐起的暮色，在她心里酿成了一整个秋天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