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把操场的草色吹成了深绿，主席台上方的红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边角卷成波浪的形状。戚念安攥着号码布站在检录处，蓝色的布料上用马克笔写着“初二（3）班 戚念安 女子800米”，字迹被手心的汗洇得有些模糊。
从春季学期到深秋，日子像操场边的梧桐树影，被阳光拉得忽长忽短。简叙年的物理笔记本开始出现红色的批注——是戚念安用红笔圈出的错题，旁边画着哭丧脸的小人；而她的地理图册里，多了他用不同颜色标注的等高线，山谷用浅蓝，山脊用明黄，像幅斑斓的地图。
四月的春游，两人在半山腰捡到同一片四叶草，石头剪刀布赢了的简叙年把它夹进了戚念安的地理图册，现在那页还留着淡淡的绿痕。六月的期末考，他的物理卷和她的历史卷并排放在讲台上，满分的红勾像两弯靠得很近的月亮。九月的班会课，老师让大家写下新学期愿望，戚念安偷偷看见他的纸条上写着“跑赢800米”，旁边画了个冲刺的小人。
此刻，那个小人正在不远处的跑道上做热身。简叙年穿着红色的运动背心，露出清瘦却结实的胳膊，校服外套被他系在腰间，随着压腿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顺着他绷紧的小腿肌肉往下淌，在脚踝处聚成一小团金辉，比主席台的红旗还要亮。
“别紧张。”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瓶冰镇的运动饮料，瓶盖已经拧开，冒着细密的白气。“你上次测试不是跑进前三了吗？”
戚念安接过饮料，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压下了些微的燥热。她的800米成绩总在及格线徘徊，报项目时被班长硬推上来，此刻站在跑道边，腿肚子都在打颤。“那是没人认真跑。”她吸了口饮料，甜腻的荔枝味在舌尖炸开，像他每次鼓励人时的语气。
广播里开始喊女子800米检录，戚念安跟着队伍往起跑线走，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最后一圈我在弯道等你！”
起跑线前挤满了人，不同颜色的运动服像团揉乱的彩虹。戚念安站在第三道，低头系鞋带时，看见跑道的塑胶地面上沾着片梧桐叶，被前几轮比赛的跑鞋碾得发皱，像只脱水的蝴蝶。发令枪响的瞬间，她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冲，风声在耳边呼啸，混着看台上的加油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第一圈还算轻松，戚念安跟着大部队保持在中间位置，目光时不时瞟向弯道——简叙年说会在那里等她。红色的塑胶跑道在脚下往后退，像条永远跑不完的传送带，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喉咙里开始发紧，像塞了团干燥的棉花。
跑到第二圈时，有人开始加速，队伍渐渐拉开差距。戚念安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每跑一步都带着钝痛。她想放慢脚步，目光却撞进了弯道处的那道身影——简叙年站在栏杆外，校服外套还系在腰间，手里挥舞着她的地理笔记本，封面上贴的银杏叶贴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加速！”他的声音裹在风里撞过来，带着点破音的急切，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戚念安突然咬紧牙关，把剩下的力气都灌进腿里。风声里似乎多了些别的声音——是他喊加油的调子，是地理笔记本翻动的声响，是去年银杏树下他替她摘叶子时的呼吸声。这些声音像根无形的线，牵着她往前冲，越过一个个逐渐放慢的身影。
最后一百米的直道上，喉咙里的灼痛感几乎要炸开。戚念安盯着终点线的红绸，看见简叙年跟着跑道边缘往前跑，红色的运动背心在人群里像团跳动的火焰。他的嘴唇在动，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她看懂了口型——是“加油”，和去年军训拉歌时，他对她做的口型一模一样。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戚念安感觉腿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有人及时扶住了她，带着运动背心的汗湿气息，还有熟悉的皂角香。“跑得不错啊，”简叙年的声音有点喘，带着笑意，“比上次测试快了十秒。”
戚念安靠在他胳膊上，胸口剧烈起伏，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只有他的脸是清晰的——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汗珠，像落了层碎钻。他的肩膀不算宽，却很稳，像棵能挡风的小树。
“水……”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连忙把手里的饮料递过来，这次换成了温水，瓶盖里插着根吸管。戚念安吸了几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像场及时的雨。看台上的欢呼声浪涌过来，夹杂着同班同学的尖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跑进了前三。
“第三名。”简叙年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质感，“老师说有奖状。”
戚念安的脸颊有点发烫，不知是跑的还是别的。她挣开他的搀扶，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腿还有点发软，像踩在棉花上。“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想起他报的1500米在下午，现在应该在休息。
“刚结束男子100米预赛。”他指了指自己的运动背心，胸前别着的号码布还在晃，“第一。”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像只刚打赢架的小狮子。
看台上突然响起一阵哄笑，戚念安抬头望去，看见同班同学都在朝他们挥手，有人举着写着“简叙年加油”的牌子，旁边被添了个小小的“戚念安”，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刚学写字的小孩。
“他们……”戚念安的耳尖瞬间红了，像被夕阳烤过的苹果。
简叙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笑了起来，左边的梨涡陷得浅浅的：“别理他们，一群幼稚鬼。”话虽这么说，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像被风吹起的涟漪。
秋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跑道，在两人脚边打了个旋儿。戚念安看着他运动背心上沾着的草屑，突然想起春天时，他在篮球场边帮她捡掉落的地理笔记，也是这样带着点狼狈的认真。日子好像就是这样，在一次次的奔跑、等待、鼓励里，悄悄攒成了厚厚的一叠，像本写满故事的相册。
广播里开始喊男子1500米检录，简叙年把系在腰间的校服外套解下来，披在戚念安肩上。“帮我拿着。”他的外套上还带着体温，混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像个温暖的小窝。
“加油。”戚念安把外套往紧了裹了裹，声音比刚才响亮些，“跑第一。”
他冲她笑了笑，转身往起跑线走。红色的运动背心在人群里穿梭，像条游动的红鱼。戚念安站在原地，看着他做热身时跃动的身影，突然觉得这秋日的操场，和春天的山坡、夏天的教室、冬天的雪地一样，都成了藏着秘密的盒子，而盒子里装着的，是他的笑脸，她的慌张，和那些说不出口的、像风一样轻的欢喜。
看台上的加油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响亮。戚念安握紧了手里的校服外套，口袋里的地理图册硌着掌心，那片四叶草的痕迹还在，像个小小的印记。她望着跑道上那个红色的身影，看着他随着发令枪响冲出去，突然觉得青春就像这场长跑，有人在起点等待，有人在弯道加油，有人在终点搀扶，而最幸运的是，这一路的风里，都有同一个人的气息。
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在跑道上打着旋儿，像在为奔跑的人伴奏。戚念安把外套往肩上拉了拉，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照下来，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跳的金粉。她知道，等会儿冲过终点线的少年，一定会笑着朝她跑来，像每次一样，带着满身的阳光和风。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