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如同林予此刻混乱心跳的伴奏。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他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只受惊的、无处可逃的小兽,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诊断报告单——情感缺失症(EDS)。
“怪物”、“寄生”、“消耗”、“枯竭”……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毒蛇的信子,反复噬咬着他的神经。他闭上眼,沈默温暖的笑容、植物园阳光下专注救蝶的侧影、出差归来时他扑进的那个坚实怀抱……所有甜蜜的回忆都瞬间扭曲,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血色。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依偎,每一次他贪恋的沈默的气息……原来都是在无意识地“偷窃”!在贪婪地“汲取”着沈默的生命力!他就是一个依附在沈默身上的、不知餍足的怪物!
巨大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不能!他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他不能让沈默为了他……变成一个被“吸干”的空壳!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脆地响起。门开了,沈默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湿意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顺路买的林予爱吃的草莓蛋糕。暖黄的玄关灯落在他身上,他脸上带着惯常的、见到林予时温柔的笑意:“小予?我回来了。看,给你带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蜷缩在沙发上的林予。那惨白如纸的脸色,那布满血丝、盛满了巨大痛苦和绝望的眼睛,那微微颤抖的身体……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沈默的心脏。
“小予?你怎么了?” 沈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担忧和紧张。他放下蛋糕,快步走到沙发边,蹲下身,试图去碰触林予冰凉的手。
“别碰我!” 林予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手,身体剧烈地向后躲闪,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仿佛沈默是洪水猛兽。
沈默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紧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林予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知道,他必须说。这残酷的真相,他不能独自背负,更不能让沈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向毁灭。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张几乎被汗水浸湿的报告单,像甩开一条毒蛇般,猛地扔到了沈默面前的茶几上。
纸张在玻璃茶几上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刺目的“情感缺失症(EDS)”诊断结论和下方抽象的图表,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
沈默的目光落在报告单上。他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了。他伸出手,拿起那张纸,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描述,掠过“被动汲取”、“情感能量消耗”、“伴侣枯竭”等字眼,最终定格在那两条相互缠绕、最终一同跌入深渊的曲线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沈默低着头,维持着那个看报告的姿势,很久很久。林予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看到他握着报告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那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林予的胸口,让他窒息。他在等,等沈默的恐惧,等他的厌恶,等他的逃离……
终于,沈默抬起了头。
然而,林予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恐惧或厌恶。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深不见底的痛楚。那痛楚太过浓烈,几乎要冲破那双深邃眼眸的束缚,将他自己也彻底撕裂。他看着林予,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夕翻涌的乌云,里面翻腾着震惊、难以置信、心疼……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默默…对不起…” 林予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说的绝望,“我是…怪物…靠着吸食你的…才能活…离开我!求求你…现在就走!趁…趁你还能…”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喉咙深处再次涌上那股熟悉的腥甜铁锈味。他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血沫!
“小予!” 沈默瞳孔骤缩,所有的震惊和沉重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报告单,猛地扑上前,一把将咳得蜷缩起来的林予紧紧抱进怀里!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揉碎了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放开…别碰我…脏…” 林予在他怀里徒劳地挣扎着,泪水混合着血沫狼狈地流下。他不想再“偷”了!不想再“汲取”了!每一下触碰,都像是在加深他的罪孽!
沈默却抱得更紧,手臂如同钢铁的牢笼,不容他挣脱。他一只手死死环住林予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擦他唇边和下巴的血迹。昂贵的羊绒衫袖口瞬间被染上刺目的猩红,他却浑然不觉。
“怪物?” 沈默的声音在林予耳边响起,不再是刚才的沉重,而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他低头,滚烫的唇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地印在林予沾满血污的唇上!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血腥气,更像是一场绝望的掠夺和宣誓!
林予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他能尝到自己血液的腥甜,也能尝到沈默唇间滚烫的咸涩——那是沈默的泪。
一吻结束,沈默的额头重重抵着林予的额头,两人的呼吸都灼热而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沈默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撞击着林予单薄的胸口。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沉重痛楚,只剩下一种燃烧到极致的、近乎悲壮的光芒,亮得惊人,也烫得灼人。
“怪物?” 沈默重复着,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挖出来的滚烫熔岩,“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林予更深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恐惧和抗拒都碾碎,“听着,林予!我不会走!你想都别想把我推开!”
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住林予沾满泪水和血污的脸颊,强迫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睛看着自己燃烧的瞳孔。
“三个月?” 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偏执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撕裂一切的力量,“太短了!短得…根本不够!”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予,那燃烧的光芒里,是林予从未见过的、不顾一切的献祭般的疯狂:
“那就把我的爱都给你,”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烙印,狠狠烫在林予的灵魂深处,“直到最后一点灰烬。”
林予的瞳孔猛地收缩,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悲痛瞬间攫住了他。他听懂了。他完全听懂了沈默这近乎诅咒的誓言!沈默不是在承诺未来,他是在宣告一场有去无回的献祭!他要把自己,从灵魂到肉体,都燃烧殆尽,只为给他林予续上那点可怜的光阴!
“不…不要…默默…你会死的…你会变成空壳的…” 林予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指着自己唇边的血迹,“你看…这就是代价…我的命是偷来的…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沈默低吼着打断他,眼神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林予,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我沈默要定了!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天,三小时,三分钟,我也要!用我的命换,我也认!”
他再次俯下身,这一次的吻不再粗暴,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交付。他撬开林予紧闭的牙关,深深地吻进去,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气息、所有的温度、所有残存的爱意和灵魂的力量,都通过这个绝望的吻,强行灌注到林予冰冷枯竭的身体里。
林予被动地承受着,身体在沈默滚烫的怀抱里抖得像风中落叶。他尝到了血腥味,尝到了泪水的咸涩,更尝到了沈默唇舌间传递的、滚烫得足以灼伤灵魂的爱意与悲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默激烈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胸膛,那蓬勃的生命力,那不顾一切的爱,正通过这个吻,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那不是甜蜜,那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那是沈默在用生命点燃他这盏即将熄灭的灯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承受着这份沉重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馈赠”。他知道,沈默的誓言,“灰烬”,已经在这个吻中,烙印进了他的骨髓,成了他余生永远无法摆脱的十字架。
沈默说到做到。他几乎是立刻辞去了那份光芒万丈的调香师工作,斩断了所有需要耗费心力的社交。他的世界,从此只剩下这间公寓,和公寓里那个日渐枯萎的林予。
曾经充满阳光和植物清香的屋子,如今被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沉甸甸的悲伤气息所笼罩。林予的身体衰败得很快,曾经清瘦但充满活力的青年,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虚弱地躺在窗边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缓慢地、无可挽回地枯萎着。皮肤薄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清晰得刺眼。那双曾经明亮、盛满沈默身影的眼睛,如今常常失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长久地停留在沈默忙碌的背影上,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负罪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沈默变成了林予的专职看护。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绕着林予旋转。他笨拙地学习着复杂的护理技巧,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给林予擦拭身体,避开那些嶙峋的骨头;他耐心地按摩着林予日渐萎缩的肌肉,试图留住那一点点活力;他将精心熬煮的流食,一小勺一小勺地、吹凉了喂进林予嘴里。
他翻阅成堆的医学资料,寻找任何一丝渺茫的希望,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像化不开的墨迹。他无时无刻不在“给”。
每一次喂药后,他都会在林予干裂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林予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在黑暗中发出压抑的啜泣时,沈默会立刻将他拥入怀中,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抚过他嶙峋的脊背,在他耳边低声哼唱一首不成调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歌谣——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看的那场地下乐队演出时,林予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阳光好的午后,他会小心地把林予抱到阳台的藤椅上,用毛毯裹紧他冰凉的身体。自己则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握着林予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絮絮叨叨地讲着琐碎的事情: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似乎又抽出了一片小小的、嫩绿的新叶;楼下新开了一家面包店,每天下午浓郁的黄油香气会飘上来;或者只是回忆他们初遇时那个下着雨的咖啡馆,回忆他调的那款“雪后松林”香水的灵感来源……
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很温和,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让人心碎的平静。仿佛他们还有漫长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林予的胃口越来越差,有时一整天只能勉强咽下几口粥。沈默便变着花样做各种清淡的羹汤,耐心地吹凉,一勺一勺地喂。林予常常吃几口就摇头,疲惫地闭上眼,胃里像堵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沈默从不勉强,只是默默放下碗,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他的嘴角,然后俯身,将一个轻柔的、带着无限怜惜的吻印在他微蹙的眉心。
“再睡会儿,我守着你。” 他总是这样说。
然而,沈默的变化,林予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痛彻心扉。
那个曾经才华横溢、眼中闪烁着对气味世界无限热忱与光芒的调香师,正在一点点褪色、黯淡。沈默身上那种独特的、混合着森林冷泉与某种奇异暖木的“沈默的气息”,林予曾戏称那是他的“锚点”,他的氧气,如今变得越来越淡薄,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疲惫,一种挥之不去的、灵魂被缓慢抽离般的沉寂。他眼里的光,那种鲜活的爱意和温柔,正在被一种深沉的、无法驱散的倦怠和越来越浓的空茫所侵蚀。
最让林予心如刀绞,如同被凌迟的,是沈默的“忘记”。
起初是小事。他会忘记刚买回来的新鲜牛奶放进了冰箱的哪一格,在冰箱门前茫然地站上许久;会对着明明是自己昨天刚洗好、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疑惑地皱眉,仿佛那是一件陌生的物品。后来,他开始混淆日期,错过预约好的复诊时间。有一次,林予在昏沉中听到厨房传来轻微的碎裂声。他挣扎着起身,扶着墙壁挪到厨房门口,看到沈默茫然地站在一地狼藉中,脚下是一个摔碎的玻璃杯。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看自己的手,眼神是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那一刻,林予的心猛地沉下去,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冰窟。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他扶着门框,声音虚弱而颤抖地提醒:“默默…小心碎片…”
沈默这才像被惊醒,猛地回过神,脸上掠过一丝狼狈的、孩子般的慌乱。“啊…对不起,小予。” 他语速很快,蹲下去收拾,动作却有些笨拙,“我…我走神了。” 他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底气。
他收拾好碎片,走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林予。在靠近的瞬间,林予的鼻翼微微翕动。他闻到了。那股支撑着他残喘的、属于沈默的温暖气息,那独一无二的“锚点”,似乎又稀薄了一些。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林予靠在沈默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依然有力的心跳,却觉得抱住自己的这具躯体,内里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冷却。他死死抓住沈默胸前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别给了…默默…停下…” 他哀求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够了…真的够了…”
沈默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下巴轻轻蹭着他枯槁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安抚对方也安抚自己的力量:“嘘…没事的。我在。” 他的怀抱依然温暖,但林予却觉得那温暖之下,是一片正在蔓延的、冰冷而绝望的荒原。
林予开始近乎本能地抗拒沈默的亲昵。当沈默习惯性地俯身想吻他的额头时,他会下意识地、艰难地别开脸。沈默的手伸过来想握住他的手,他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把手缩回毯子里,藏起来。他不再回应沈默那些关于未来的、虚幻而美好的絮语。他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试图将那个正在燃烧自己来温暖他的人推开,哪怕这会让自己的世界更加冰冷黑暗。
但沈默固执得可怕。林予别开脸,他的吻就固执地落在林予冰冷的鬓角或耳廓。林予缩回手,他就固执地将毯子掖得更紧,手掌隔着厚厚的毛毯,长久地、固执地覆盖着林予手背的位置,传递着那点微弱的、却不肯放弃的温度。林予沉默不语,目光空洞地望着别处,他就自己说下去,声音低沉而稳定,描绘着窗外的云朵形状,回忆着他们一起听过的那场音乐会里某个动人的乐章,仿佛要用这些温暖的碎片,固执地填满林予剩下的、注定冰冷灰暗的时光。
“小予,你看,”一个阴沉的下午,沈默指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那朵云,像不像我们去年在山上看到的?你说它像只蹲着的兔子,耳朵特别长。”
林予的目光空洞地扫过灰蒙蒙的天空,那里只有一片压抑的、毫无生气的铅灰,什么兔子形状的云都没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假的。” 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戳破幻象的残忍。
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瞬间的凝固。但他很快,几乎是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脸上甚至努力地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是吗?大概是我记错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给林予描绘一个虚幻的希望,“没关系,等你好起来,下次我们再去山里,一定能看到。那里的云特别干净。”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小心地递到林予唇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喝点水?”
林予闭上眼睛,拒绝去看那杯水,也拒绝去看沈默脸上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笑容。每一次拒绝,都像是在自己心口剜下一块肉。他推开的,是他仅剩的、赖以生存的光和热。但他更无法忍受的,是眼睁睁看着那光源,为了照亮他这注定熄灭的残烛,而将自己彻底燃尽,化为冰冷死寂的余烬。这种痛苦,比疾病本身更甚千倍万倍。
公寓里,时间被无望的等待和缓慢的消亡拉长。林予的生命监测仪像一颗定时炸弹,冰冷的数字无声地倒数着。而沈默的“遗忘”则像不断蔓延的荒漠,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
一天傍晚,林予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沈默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削苹果,动作缓慢而专注。削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林予,眉头微微蹙起。
“小予…”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雨薇?…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雨薇”?
一个完全陌生的、女性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林予的心脏!他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默。沈默的眼神依旧带着关切,但那关切,却仿佛隔着一层迷雾,投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那里面,没有他林予。
巨大的痛苦瞬间攫住了林予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嘶吼。他看着沈默眼中那纯粹的困惑和努力回忆却徒劳的茫然,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浑身发冷。
“默默…”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是…林予。”
沈默愣了一下,随即,一抹极其狼狈的慌乱和深切的歉意迅速掠过他的眼底。他像是被自己的错误惊醒了,脸上血色褪尽。“啊…对不起!小予!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差点滑落,“我…我糊涂了!我…是林予!我的小予!” 他急切地重复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正在飞速溜走的东西,放下苹果和刀,更紧地握住了林予冰凉的手,固执地、有些慌乱地开始讲起他们初遇的咖啡馆,讲那天他调的那款“雪后松林”香水……
林予任由他握着,听着他努力回忆却显得颠三倒四的叙述,看着他眼中日益浓厚的疲惫与空茫。他的目光越过沈默的肩膀,落在窗台上。那里,那盆曾经被沈默细心照料、象征着一线生机的绿萝,因为沈默的遗忘长久缺水,此刻已经完全枯萎了。焦黄的叶子蜷曲着,了无生气地垂落,如同他们即将走到尽头的爱情。
心口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爱的象征与记忆,正在同步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