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林予躺在床上,身体依旧疲惫,但心底那片冰冷的空洞,似乎被沈默的声音填满了一小块。他抱着沈默的羊绒衫,深深吸了一口气,残留的木质香气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宁。他闭上眼睛,终于沉沉地睡去。只是睡梦中,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
沈默归来的那天,林予早早地就醒了。他仔细地洗漱,换上了沈默夸过好看的那件米白色毛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但镜子里那张脸,依旧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倦意。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林予的心跳瞬间加速。他几乎是冲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沈默风尘仆仆,行李箱还立在脚边。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的乌青明显,显然是长途飞行和时差的影响。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林予脸上的瞬间,那点疲惫立刻被浓浓的担忧取代。
“小予!” 沈默一步跨进门,行李箱都忘了管。他双手捧住林予的脸颊,眉头紧锁,仔细端详着,“脸色怎么这么差?瘦了好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生病了?” 他的手指温热,带着室外的微凉,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林予贪婪地感受着沈默掌心的温度和那熟悉的气息再次将自己包围。几天来缠绕着他的虚弱感和不安,在沈默靠近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一股暖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让他冰冷的手脚都渐渐回暖。他看着沈默眼中清晰的担忧,心里又酸又软。
“没有生病…” 他轻轻摇头,主动伸出手臂,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住沈默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旅途气息的颈窝,用力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沈默真的回来了,才能填满心底那片持续多日的空洞。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沈默肩头传来:“就是想你了…很想很想…”
沈默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着林予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喟叹和满满的宠溺:“这么想我啊?” 他笑着,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看来下次出差,得把你变小揣口袋里带走了。”
林予在他怀里用力点头,鼻尖发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想念”背后,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恐慌和依赖。沈默的气息和拥抱,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慰藉,更像是维系他生命力的氧气。他抱得更紧了,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沈默感受到怀中人的依恋,心中一片柔软。他轻轻抚摸着林予单薄的脊背,并未深究那苍白脸色下更深层的原因,只当是小别后的思念作祟。他眉宇间的疲惫因为怀中人的依赖而淡去不少,只剩下满心的怜惜和归家的安定感。
甜蜜的日常仿佛又回来了。林予的脸色在沈默的精心照料下日渐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然而,那场短暂的分离和莫名的虚弱,像一根细微的刺,悄然扎在了林予的心底。他有时会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晚咳血后的心悸。
一个普通的周末早晨,林予在洗手间洗漱时,喉咙又一阵发痒。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低头漱口时,清水中赫然又漂浮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粉红色!
林予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镜子里,他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比墙壁还要惨白。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那晚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般再次袭来。
这不是偶然!这绝对不是感冒!
他死死盯着那丝消散在水中的淡红,巨大的不安和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攫住了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须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几天后,在沈默又一次出差的日子里,林予独自一人走进了全市最好的综合医院。他做了详细的检查,抽血、拍片…等待结果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他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长椅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一点点沉下去。
终于,他被叫进了诊室。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医生看着手中的报告单,眉头紧锁。
“林予先生,” 医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予心上,“根据你提供的病史和各项检查结果…我们排除了常见的器质性病变。但是,结合你描述的症状——对特定个体气息的异常依赖感、分离后出现的生命力流失症状、以及伴随的咳血…指向一种非常罕见的基因性神经官能症。”
林予的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腔,手心一片冰凉。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我们称之为‘情感缺失症’(Emotional Deficiency Syndrome, EDS)。患者的神经系统存在先天缺陷,无法自主产生维持生命体征所需的某种核心‘情感能量’。这种能量,只能被动地从与其建立了深度情感连接的伴侣身上‘汲取’。”
汲取?!
林予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医生指向报告单下方一个抽象的图表模型,上面有两条相互纠缠、此消彼长的曲线:“看这里。这条代表你的生命体征,这条代表伴侣的‘情感能量储备’。当你们靠近,发生亲密接触(拥抱、亲吻等),你的身体会本能地、不受控制地‘汲取’对方的能量,转化为维系你自身生命运转的动力。就像…寄生。”
寄生?!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予的耳膜上,震得他头晕目眩。
“而每一次‘汲取’,都在消耗对方的储备。” 医生的声音冷酷得像在宣读判决书,“当对方的‘情感能量’被过度消耗,甚至彻底枯竭时…” 医生顿了顿,指向图表上那条代表伴侣的曲线断崖式下跌,最终归零,“患者自身也将无法维系。因为能量来源消失了。这就是‘情感能量守恒定律’。你们之间的‘总量’是固定的。他给得越多,你活得越久,但他…” 医生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指向图表深渊的手指说明了一切。
医生后面的话,林予已经听不清了。他的世界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怪物”、“寄生”、“消耗”、“枯竭”这几个冰冷刺骨的字眼,在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撞击!
他想起沈默出差时自己的虚弱无力,想起自己抱着他的衣服才能入睡的依赖,想起每一次靠近沈默时那种莫名的安心和满足感…原来那不是爱带来的温暖!那是他在贪婪地、无意识地“汲取”沈默的生命力!是在“偷”沈默的东西来维系自己这可悲的存在!
他想起沈默照顾自己时眉宇间偶尔掠过的疲惫,想起自己康复后沈默眼底不易察觉的、越来越深的倦色…那不是因为工作!那是被他“汲取”后的消耗!是他这个“怪物”正在一点点“吸干”沈默!
甜蜜的回忆瞬间变成了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咖啡馆初遇时那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植物园阳光下沈默捧着蝴蝶的温柔侧脸,沈默出差归来时他扑上去的拥抱…每一个曾经无比美好的瞬间,此刻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罪恶感!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诊断报告单,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诊室透明的玻璃门,看到了外面走廊长椅上等待的身影。
沈默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依旧英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肩头,勾勒出一片温暖而平静的剪影。他看起来那么安然,那么…完整。
林予看着那温暖的侧影,再低头看看手中这张冰冷的、宣告他是“怪物”的判决书,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告诉沈默,他深爱的人是个靠吸食他生命力才能存活的怪物?告诉沈默,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都是在加速消耗他的生命?告诉沈默,他沈默的“好”,最终会变成杀死他自己的毒药?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堵得他无法呼吸,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酸涩的液体疯狂地涌上眼眶。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被推开了。沈默似乎结束了等待,站起身,恰好迎上林予从里面走出来的身影。
“怎么样?小予?” 沈默立刻收起手机,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眼神里是毫无阴霾的关切,“医生怎么说?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小问题吧?”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习惯性地揉揉林予的头发。
林予看着沈默脸上那温暖纯粹的笑容,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只觉得那笑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在沈默的手即将触碰到他发顶的瞬间,林予猛地向前一步,一头扎进了沈默的怀里!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沈默的腰,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身体里!
他把脸深深埋进沈默的颈窝,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汲取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气。这气息曾经是他灰暗世界里的光,是他疲惫灵魂的港湾。而现在,它成了他赖以偷生的“氧气”,也成了他背负最深重罪孽的证明。
沈默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一晃,随即失笑,宠溺地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了?真被吓到了?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他的声音温柔依旧,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予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哽咽泄露出来。他感受着沈默温暖的怀抱,感受着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令人眷恋的气息将自己包裹。然而,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虚假的温暖。
他在沈默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最终,在沈默的颈窝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一万倍的笑容。那笑容里,盛满了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
他抱得更紧了,像一个卑劣的小偷,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贪婪地偷取着最后一点赖以存续的温暖和气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无法洗刷的原罪。而这份甜蜜的拥抱,也成了他“偷生”之路,充满荆棘与血泪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