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阳光孤儿院旧址锈迹斑斑的铁门，雨水冲刷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妹妹不自觉地抓紧了夏以昼的手。这座红砖建筑比她想象中还要破败荒凉，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如同结痂的巨大伤口。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年。”奶奶用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打开侧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她今天穿了件罕见的藏青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要去参加一场迟到了多年的祭奠。
档案室在地下室，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妹妹打了个喷嚏，夏以昼立刻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走在前面的奶奶脚步顿了顿，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打开了昏黄的壁灯。
“1997年到2003年的档案都在这里。”奶奶停在一排灰绿色的铁柜前，手指拂过落满灰尘的标签，最终停在“1999年入院儿童”那一格。她拉开抽屉，取出两份边缘磨损的档案袋。妹妹凑过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一个袋子上写着“夏以昼”，另一个写着“林小雨”。
“分别？”夏以昼猛地抬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奶奶的指尖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才能揭开尘封的往事：“你们原本都在晨星私立孤儿院，那是林玥和以昼的父亲夏杰共同创办的机构。林玥…他是林小雨的亲生母亲，也是夏以昼的养母。”
“养母？”夏以昼和妹妹异口同声。
“是的。”奶奶打开夏以昼的档案袋，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照片上是一个约莫4岁的男孩（夏以昼），站在一个简陋的滑梯旁，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裹在碎花襁褓里的婴儿（林小雨）。照片背面写着：“小昼与妹妹，最后一个生日”。
妹妹的呼吸瞬间停滞。那个碎花襁褓——她一直珍藏在衣柜最底层的襁褓，奶奶总说那是她小时候用过的——原来真的是她婴儿时期的物品！而照片里抱着她的夏以昼，眼神里充满了保护欲。
“所以我们是…亲兄妹？”夏以昼的声音嘶哑得可怕，脸色瞬间苍白。
“不是！”奶奶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晨星的记录很混乱，他们习惯把没有血缘关系但一起生活的孩子编成‘兄弟姐妹’！”她迅速翻到档案中关键的一页，手指点着上面的字迹，“看这里，小雨的生母栏明确写着‘林玥’，而小昼的监护人签章是‘夏杰’。”
地下室的灯泡忽明忽暗，光线在三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妹妹紧紧盯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夏杰。照片里站在奶奶旁边的白衬衫男子，玉镯信上提到的人，星辰教育CEO林玥的…
“他们是夫妻？”妹妹脱口而出。
“曾经是。”奶奶像被烫到似的合上档案，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哀伤，“林玥和他的丈夫，还有夏杰一同创建了晨星私立孤儿院，夏杰是个好人，心地善良，一心想办好孤儿院。但小雨出生不久，她的生父，也就是林玥当时的丈夫，因一场意外车祸去世了。林玥悲痛欲绝，孤儿院的担子全压在夏杰一人身上。他心力交瘁，积劳成疾…在你五岁那年，”她看向夏以昼，“夏杰病得很重，他预感不好，提前把你送到我这里，说暂时寄养几天，等他安排好就接你回去…后来…”她的声音哽咽了，“后来晨星出事，他…他没能撑过来。”
夏以昼的脸色苍白如纸，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消毒水的味道、病床上的苍白面容、离别的哭泣——此刻仿佛被赋予了清晰的轮廓。妹妹则想起自己记忆深处关于“爸爸”的零碎片段，原来并非虚幻。
“那我呢？”妹妹轻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没人来接我？晨星出事时我在哪？”
奶奶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头发，眼神充满怜惜：“晨星出事那天…是场大火。”她的目光变得遥远而痛苦，“火光滔天。万幸的是，那天下午，小昼带着你在孤儿院后院的小花园玩耍，远离了主建筑，躲过一劫。”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更深的沉痛，“但夏杰…他一次次冲进火场救人…在救一个孩子的时候，房子的一处横梁坍塌…他没能出来。”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妹妹的视线模糊起来，那些深埋的、被以为是噩梦的碎片——灼热的空气、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被人强行从哥哥身边抱离的恐惧——原来都是真实发生的惨剧！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夏以昼的手臂，仿佛要确认他此刻的真实存在。
“林玥呢？”夏以昼的声音干涩，“小雨的妈妈？”
“林玥当时在国外处理她前夫（小雨生父）的一些事务。”奶奶叹息，“噩耗传来，她崩溃了。她失去了丈夫（夏杰），又以为失去了女儿（小雨在混乱中被转移，信息丢失）。巨大的打击让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几乎无法自理。等她病情稍稳，挣扎着回来寻找时，晨星的档案已经全部在火灾和后续混乱中遗失或封存，她根本找不到小雨的下落，甚至不知道小雨是否还活着…”奶奶的目光变得柔软，带着深深的庆幸，“后来，我被重新分配到阳光孤儿院，以昼也在这里，我想着接他回家。可我在阳光孤儿院第一次见到你，小雨，你那时小小的，紧紧抱着那个碎花襁褓不肯撒手，一直哭喊着‘要哥哥’…我那时并不知道你就是林玥的女儿，只觉得这孩子可怜，又莫名亲近。后来辗转打听，才拼凑出真相…但那时林玥已经再次远走，她的状态，实在无法承担…”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夏以昼攥紧了那张兄妹合照，指节发白，声音里压抑着痛苦和不解，“关于我们的身世，关于林玥，关于…火灾？”
奶奶的嘴唇颤抖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答应过夏杰…要让你（夏以昼）远离过去的伤痛，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长大。小雨的到来是意外，也是天意。我本想等你们再大一些，等一切都更安稳…”她苦笑着摇头，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带着了然的叹息，“更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你们会…”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在地下室炸响，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妹妹掏出手机，来电显示“陶桃”，刚接通就听到好友带着哭腔的急促声音：“小雨！不好了！教育局的人突然来学校了！说要找你和班主任谈话，调查什么‘不正当关系’！我听说是周楚楚她爸亲自带人来的，他是…”
奶奶一把抢过手机，声音瞬间变得冷静而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张素。告诉带队的调查组负责人，夏以昼和林小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相关法律证明文件，我下午两点前亲自送到学校教务处！”她果断挂断电话，眼神锐利如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看来有人等不及了。现在，我们得去见林玥。有些事，必须由她来告诉你们。”
走出昏暗阴冷的孤儿院旧址，午后的阳光刺得妹妹睁不开眼。她恍惚间想起第一次在阳光孤儿院见到夏以昼的情景：五岁的男孩独自蹲在沙坑里，用树枝画了一座歪歪扭扭的房子，然后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暖却带着疏离的笑：“以后，你就住这里吧。我叫夏以昼。”
而现在，他沉默地走在她身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指节因攥得太紧而发白。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童年创伤、复杂的身世、突如其来的调查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妹妹感到一阵心悸般的茫然，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小指轻轻勾住了夏以昼垂在身侧的手指——就像小时候每次感到害怕不安时总会做的那样。
夏以昼的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向两人相勾的小指，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那里面有对身世骤变的震惊，有对逝去亲人的哀伤，有对奶奶隐瞒的些许怨怼，更有对身边人汹涌的保护欲和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停顿了几秒，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缓慢而坚定的力道，回握住了妹妹整只手，十指紧紧相扣，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
“至少有一件事，永远不会变。”他侧过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妹妹耳中，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承诺，“我答应过你，要永远保护你。无论我是谁，你是谁。”
奶奶在前方伸手拦出租车，藏青色旗袍的背影挺得笔直，在阳光下透着一股坚韧。妹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她旗袍后领处，那里，一小片狰狞的、被火烧过的疤痕，在领口边缘若隐若现——一个无声的勋章，诉说着那场吞噬了夏杰和许多无辜生命的大火中，她也曾奋不顾身。
出租车驶向星辰教育大厦的方向，车窗外城市飞速倒退。夏以昼紧握着妹妹的手，目光沉沉地望向远方。玉镯的秘密揭开了身世的一角，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亲生母亲的真相，是火灾背后的阴谋，更是他们之间那份已然无法定义为“兄妹情”的感情，将迎来的最终审判。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