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的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劣质皮革椅散发出的气味混合着消毒水味,令人窒息。妹妹攥着校服下摆的指关节已经发白,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对面坐着周楚楚和她父亲——那位教育局的周科长,他保养得宜的手指正用一支镀金圆珠笔,一下下敲击着光洁的会议桌面,发出规律而压迫的“哒、哒”声。
“张老师,”周科长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直接忽略了妹妹的存在,“贵校学生涉及与年长男性存在不正当关系,这已经严重触及未成年人保护法的红线!作为教育主管部门,我们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班主任张老师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拿着手帕不停擦拭:“周科长,您听我解释,他们确实是法律意义上的养兄妹关系,而且夏以昼同学本身也才大二,年纪相差并不大…”
“所以才更恶劣!”周楚楚猛地站起来,尖利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黑板,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狠狠戳在手机屏幕上,几乎要将屏幕戳裂,“‘养兄妹’?贴吧都传疯了!看看这些照片!这种伤风败俗、违背伦常的事,简直是给学校抹黑!必须开除她!还有那个夏以昼,也要追究责任!”
她刻意将手机屏幕转向妹妹,上面正是那张被恶意截取角度、显得异常暧昧的撑伞照片,下面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评论。妹妹感到一阵反胃,那些恶毒的言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她想起孤儿院档案里那些冰冷记录下掩藏的血泪,想起奶奶后颈的伤疤,想起林玥眼中深藏的痛楚——凭什么,他们这些受害者要在真相即将揭晓时,被泼上最脏的污水?
“砰!”
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夏以昼站在门口,胸口微微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白衬衫的肩头洇开深色的汗渍,显然是狂奔而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袋,目光像淬火的刀,瞬间锁定了周楚楚父女,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妹妹身上,那眼神里的焦灼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张老师,周科长。”夏以昼的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微喘,却异常清晰沉稳,他大步走进来,无视周科长瞬间阴沉的脸和周楚楚挑衅的目光,径直将手中的文件袋“啪”地一声拍在会议桌中央,震得那支金笔跳了一下,“这里是完整的法律文件,包括林小雨的收养证明、我的身份证明,以及由权威机构出具的、证明我们二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DNA检测报告!”
周科长慢条斯理地拿起文件袋,抽出文件,目光轻蔑地扫视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讥讽:“年轻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法律上,你们依然是养兄妹!这种关系下产生超出伦理的情感纠葛,本身就是对公序良俗的挑战!教育局有责任维护…”
“2015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法》第27条明确规定,”夏以昼毫不退缩地打断他,声音洪亮,字字铿锵,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教务处里,“养子女成年后,与养父母及其他养亲属间的结婚限制已经取消!周科长,您作为教育主管部门的领导,不会连最新的法律法规都不熟悉吧?还是说,”他目光锐利地直视对方,“您选择性失明,只是为了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周科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敲击桌面的手指僵在半空。周楚楚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你胡说!就算法律改了又怎样?改变不了她勾引你的事实!改变不了你们恶心…”
“那也改变不了你父亲周康乐,就是二十年前晨星孤儿院纵火案的真凶,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事实!”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女声从门口传来,瞬间冻结了周楚楚所有的叫嚣。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林玥在奶奶张素的陪同下,肃立在门口。林玥一身利落的黑色套装,眼神如寒冰,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奶奶则挺直了腰板,目光坚定地回视着周康乐骤然剧变的脸色。
“你…你血口喷人!”周康乐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指着林玥,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林玥!你别以为有钱有势就能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的是你,周康乐!”奶奶张素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岁月的沉痛力量,“二十年前,你时任教育局基建科副科长,因为晨星孤儿院坚持独立运营,不接受你指定的劣质建材供应商,断了你的财路!你怀恨在心,又怕夏杰查到你挪用教育专项资金的证据!那场大火…”奶奶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你指使人故意纵火!你想毁掉晨星,毁掉证据!我的丈夫夏杰,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孩子…都死在你手上!”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老旧的U盘,“林玥总裁这些年从未放弃追查,我们找到了当年你亲信的口供录音,还有你转移赃款的流水证据!都在这里!”
周康乐面如死灰,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桌子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真相即将爆发的窒息时刻,妹妹的目光扫过周楚楚因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扫过周康乐强装的镇定下掩饰不住的慌乱,最后定格在夏以昼那双盛满了担忧、愤怒和无比坚定守护的眼睛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对身世坎坷的悲愤、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以及对眼前这个不顾一切保护她的男孩的深切爱意,在她胸腔里猛烈燃烧起来!凭什么他们要像罪人一样接受审判?凭什么真相要被污蔑掩盖?凭什么他们的感情要承受这样的羞辱?
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把夺下了连接着全校广播系统的麦克风——那是放在周科长面前,用于“训诫”她的设备。
“喂!喂!”妹妹对着麦克风试了试音,电流的杂音瞬间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打断了所有教室里的讲课声、自习声。全校师生都愕然地抬起头。
“我是高三二班,林小雨。”她的声音透过广播,带着初时的微颤,却异常清晰地响起,传遍校园,“关于最近学校贴吧和某些领导口中的传言,关于我和夏以昼的关系,我有三点要说明。”
教务处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周康乐想冲过来抢夺,被夏以昼一个箭步拦住。奶奶和林玥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站到了妹妹身后,形成无声的支持。
“第一!”妹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我和夏以昼,确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法律上的养兄妹关系,在我成年后,亦不构成任何道德或法律上的阻碍!我们的身世复杂,但我们的关系,清清白白!”
全校一片哗然。走廊上、教室里,学生们都竖起了耳朵。
“第二!”妹妹继续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却更加坚定,“我们之间,从未在未成年阶段有过任何越界行为!所有的污蔑、构陷,都是基于一张恶意截取角度的照片!这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对准了麦克风。
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属于少年夏以昼的声音,透过广播清晰地流淌出来,回荡在寂静的校园:
「小雨,喜欢谁、被谁喜欢,都是你自己的权利。」
「只要这份感情是真诚的,不伤害他人,不违背法律,它就没什么可羞耻的。」
「抬起头来,你没有错。」
这是几年前,妹妹因为懵懂的好感被同学嘲笑孤立时,夏以昼在电话里安慰她的话。她一直珍藏着这段录音。
“第三!”妹妹的眼眶发红,声音却无比清晰有力,她看向身旁紧紧守护着她的夏以昼,仿佛从他那坚定的目光中汲取了无穷的力量,“这段录音,是夏以昼哥哥在我因为单纯的感情表达而被校园霸凌时,教给我的道理。他说——”
夏以昼突然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妹妹拿着话筒的手。他的指尖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量,也带着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他微微倾身,靠近话筒,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接替了妹妹,清晰地传遍四方:
“我说,如果连真心喜欢一个人都要道歉,都要被审判,那么这个世界,就太可悲了!”
“轰——!”
广播系统在周康乐气急败坏的怒吼中被强行切断。但在寂静降临前的最后一秒,教学楼里先是某个角落爆发出一声清脆的掌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掌声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蔓延开来,最终汇聚成一片热烈而持久的、支持与理解的洪流,淹没了整个校园!那是学生们对勇气、对真相、对纯粹情感的朴素支持!
周康乐脸色铁青如铁,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猛地起身,椅子被带倒在地上也顾不得,狼狈地拂袖而去。周楚楚想去拉父亲的袖子,却被狠狠甩开,差点摔倒。她转头死死瞪着妹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淬满了怨毒和不甘,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林小雨!你以为这就完了?你们等着!我…”
“周楚楚同学!”班主任张老师突然厉声打断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拿起自己震动了半天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刚刚收到的邮件。“我刚收到教育局监察组的紧急通知邮件,”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失魂落魄的周楚楚,又扫了一眼门口肃立的林玥和奶奶,最后落在夏以昼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不易察觉的敬佩,“你的父亲周康乐,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包括但不限于十五年前的故意纵火、谋杀、贪污挪用巨额教育经费等多项指控,已被市纪委正式立案调查,立即停职!”
“什么?!”周楚楚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阳光从教务处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照亮了夏以昼挺拔的身影。
林玥的目光落在夏以昼坚毅的侧脸,最后看向紧紧依偎在他身边、虽然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女儿林小雨。她冰冷的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欣慰与释然的暖流。风暴似乎暂时停歇,但更大的波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