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的柳树一年年抽出新枝，春风拂过，垂绦如绿雾般摇曳。树下的合葬墓碑被风雨打磨得温润，碑上没有刻名字，只刻着一对交缠的藤蔓，藤蔓尽头开着两朵小小的花——一朵像宫墙里的红梅，一朵像江湖中的野菊。
念安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县令，鬓角也染了霜。他每年都会带着妻儿回来小住，在柳树下放上一束花，是沈清辞最爱的桃花，也是夜宸曾为她折过的野菊。
“爹，娘，”他坐在碑前，像小时候那样絮絮叨叨，“小孙子今年考中了秀才，说要像爷爷当年那样，做个守诺重情的人。小孙女绣活好得很，比奶奶当年的手艺还灵呢……”
风吹过湖面，带着水汽的清润，像是有人在轻声应和。
他的儿子，那个眉眼像极了夜宸的年轻人，正牵着妹妹的手，在湖边追一只白鹭。小姑娘咯咯地笑，声音清脆，像极了沈清辞当年在御花园里的笑声。
“哥，你看！水里有鱼！”小姑娘指着湖面，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年轻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动作像极了当年夜宸扶住沈清辞的模样。
念安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爹娘。那时母亲总爱坐在廊下绣花，父亲总爱站在田埂上看她，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一幅画。
暮色渐浓，念安带着孩子们离开。走之前，小孙女把一朵刚摘的野菊放在墓碑前，奶声奶气地说：“太奶奶，太爷爷，这花好看吧？我明天再给你们摘来。”
风吹过，花瓣轻轻颤动，像是在点头。
夜里，月色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从柳树下站起身，并肩走向木屋。女人的裙摆扫过青草，带起细碎的露珠；男人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步伐沉稳。
他们走进木屋，屋里的油灯忽然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棂，映出两个依偎的剪影。隐约能听到低语声，像在说当年雪夜的梅，像在说江南的雨，像在说那个被暗卫悄悄藏起来的、写着“勿念”的纸条。
“你看，”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孩子们都好好的。”
“嗯，”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我们也好好的。”
油灯亮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暗下去。湖面泛起第一缕晨光时，木屋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窗台上那盆野菊，开得比往日更盛了些。
多年后，湖畔建起了一座小小的书院，是念安用自己的俸禄盖的，供镇上的孩子读书。书院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春天，先生都会给孩子们讲一个故事——
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公主厌倦了宫墙，逃到江南，遇到了一个曾守护她的暗卫。他们在湖边盖了间木屋，种稻、绣花、养孩子，把日子过成了诗。有人问他们，后悔吗？他们说，不后悔，因为遇见了彼此，哪里都是家。
孩子们听得入迷，总会问：“那公主和暗卫，后来怎么样了？”
先生便指着窗外的柳树，笑着说：“你看那柳树下的风，看那湖面上的光，他们啊，一直都在呢。”
风穿过书院的窗，带着柳丝的清香，像是一声温柔的叹息，又像是一句未完的承诺，在岁月里轻轻回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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