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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爱者

隐晦对白

仪器发出的“滴滴滴滴滴滴滴”声像是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鹭南封的耳膜,在他混沌的意识里炸开一片尖锐的轰鸣。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任由那些声音在脑海里冲撞——女人压抑的哭泣声若有若无,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还有电流“滋啦滋啦”的怪响,像是老旧的电线在潮湿的空气里挣扎。

“鹭南封。”

那个声音突然穿透了所有杂音,清晰地落在他耳边。熟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

鹭南封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下意识地转过头。

然后,他看到了枫辞忆。

他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灰色针织衫和白色卫衣被被血染得斑驳,暗红的血迹顺着手臂往下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又怨毒,死死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好痛……好难受……”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孩童般的无助,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周围好黑……我好害怕……鹭南封,你为什么不来?”

“我……”鹭南封猛地想开口,想解释,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想告诉她他找了,他一直在找。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枫辞忆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中的绝望一点点加深。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质问一声声重复着,像是重锤一样砸在鹭南封的心上。那些声音越来越响,和仪器的滴滴声、电流的滋啦声、女人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别说了……别说了!”鹭南封痛苦地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他想冲过去抱住他,想擦掉他脸上的血和泪,可四肢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电流的“滋啦”声突然变得极其刺耳,像是有什么东西短路了一般。眼前的枫辞忆开始变得模糊,她的身影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渐渐透明,可那绝望的质问还在耳边盘旋。

“啊——!”

鹭南封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刚才那刺耳的仪器声还在继续,只是此刻听来,已经没有了梦中的那般诡异。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后背的衣服也被浸湿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还能感觉到那种发不出声音的窒息感。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鹭南封枫辞忆…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过他的脑海,让他瞬间从混沌中惊醒。梦里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他痛苦的质问,他无助的哭泣,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尖锐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一定很害怕。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滋长。他猛地坐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拔手背上的输液针,针头拔出的瞬间,一丝血珠冒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他必须去找他。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让他暂时忽略了身体的剧痛。他掀开被子,双脚试探着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刚想站直,一股剧烈的眩晕感就猛地袭来,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鹭南封“唔……”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瓷砖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可他顾不上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肘撑在地上,刚抬起上半身,脑袋里又传来“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神经在同时断裂,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再次重重地摔了下去,额头差点撞到床脚。

不能停……

他咬紧牙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知道枫辞忆还在等他,在那个黑暗的地方,独自一人承受着恐惧和痛苦,就像梦里她说的那样。

他用手臂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次又一次,刚撑起上半身就被眩晕和剧痛打倒,摔倒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来,可他感觉不到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她,他必须去陪他。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鹭南封“辞忆……等我……”

他再次抬起头,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在地板上,和刚才膝盖磕破流出的血混在一起。他看着床沿,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抓住了床沿的一角。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死死地攥着,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然后,他一点点地拉动身体,让自己慢慢站起来。

眩晕感依然强烈,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的树,随时都可能再次倒下。但他没有停,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每走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天旋地转的眩晕。

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里面映着只有他能看到的画面——枫辞忆苍白的脸,还有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他必须去他身边。

无论有多难,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去。

因为,他不能再让他一个人了。

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他脚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扶着墙,蹒跚着走出病房,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那是他从跌倒的地方带出来的,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执念。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将鹭南封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道随时会断裂的线。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晃地往前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里的钝痛,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就在视线快要被眩晕彻底吞噬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走廊尽头的身影。

是林鹿锋。

他背对着自己,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前,肩膀绷得很紧,像是在承受着什么无形的重压。

鹭南封“林鹿锋。”

鹭南封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刚出口就被走廊里的寂静吞没了大半。可林鹿锋还是猛地回过了头,看到他这副模样时,瞳孔骤然收缩。

林鹿锋你怎么出来了

林鹿锋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几步冲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鹭南封手臂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皮肤下肌肉的颤抖

林鹿锋你现在不应该在输液吗?谁让你下来的!”

鹭南封的身体几乎全部靠在了林鹿锋身上,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鹭南封我拔了,不碍事。反正我皮糙肉厚死不了

林鹿锋“不碍事

林鹿锋猛地提高了音量,眼底翻涌着怒火和无奈,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指腹蹭过疲惫的眼底

林鹿锋鹭南封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稍微动一下都可能出危险,你他妈肋骨直接断了几根,你跟我说不碍事?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他扶着鹭南封的手臂微微用力,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林鹿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刚才护士去换药,看到你把针拔了人不见了,差点没吓死!”

鹭南封没有反驳,只是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嘴唇干裂起皮,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一簇执拗的火,像是在无边黑暗里挣扎的星火。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鹭南封“我没事,我不怕,可是他怕。”

林鹿锋愣住了。

他看着鹭南封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急切,到了嘴边的斥责突然就哽住了。他知道“他”是谁,那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鹭南封心上,也扎在他们所有人的心上。

鹭南封“他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鹭南封的声音开始发颤,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痛感

鹭南封我不能再抛下他了,这次不能。”

林鹿锋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鹭南封苍白的嘴唇翕动,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忽然就明白了。这个人就算是拼上半条命,也一定要闯过这道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可能正处在无边黑暗里的人。

病房门前的灯光落在鹭南封脸上,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也映出他紧抿的唇线里藏着的决绝。林鹿锋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只要是关于那个人的事,鹭南封从来都是这样,执拗得近乎疯狂。

林鹿锋沉默了几秒,再次抬手抹了一把脸,这一次,指尖带上了深深的无力感。他松开扶着鹭南封的手,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去,声音闷闷地传来

林鹿锋你站在这儿别动。

鹭南封没有应声,只是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脑袋里的疼痛还在持续,像有一把钝锯在反复拉扯着神经,可他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承受着。

走廊里很静,只能听到林鹿锋走远的脚步声,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林鹿锋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急促而低声,像是在跟什么人交涉着什么。

林鹿锋“……对,是我……他醒了,非要过来……拦不住……”

电话那头明显有些气愤

林鹿锋“……你想想办法,能不能通融一下……就一小会儿,他就想确认人没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鹿锋……风险我知道,但你也清楚他的性子,不让他看一眼,他能把这儿拆了……

鹭南封听着那些模糊的话语,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枫辞忆浑身是血的样子又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的质问声、哭泣声,还有那句“周围好黑我好害怕”,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很冲动,甚至可能真的像林鹿锋说的那样,会闹出更大的危险。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枫辞忆可能正独自一人承受着恐惧,他就觉得这具身体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欠他的,太多了。

过去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解释,没能及时赶到的脚步,没能分担的痛苦,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在他的心上。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了。

林鹿锋打完电话走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鹭南封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却依旧在无声地对抗着所有的痛苦和阻碍。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再次伸出手

林鹿锋起来吧。

鹭南封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希冀

鹭南封:“可以了?

林鹿锋没说话,只是弯腰将他扶了起来。他扶着鹭南封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走去,脚步沉重。走到门前时,他停顿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鹭南封,声音低沉

林鹿锋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得忍着,不许激动,听到没有?”

鹭南封用力点了点头,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林鹿锋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病房里的光线被调得很暗,只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绿光映在墙壁上,泛着一层冰冷的光晕。鹭南封被林鹿锋半扶半搀着挪进门时,目光瞬间就被病床上的人攫住了——那是枫辞忆,却又不像他记忆里的任何模样。

他记忆里的枫辞忆总是冷着脸,时不时就调戏他一下,总是给人一种特别欠揍的感觉,可现在,病床上的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宽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空荡荡得像挂在衣架上。各种颜色的管子从他纤瘦的手臂、胸口、脖颈处延伸出来,有的连接着透明的输液袋,有的则通向旁边大大小小的仪器,那些仪器正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在为这具脆弱的生命倒计时。

鹭南封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他挣脱开林鹿锋的搀扶,脚步虚浮地往前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地板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拖鞋渗上来,可他感觉不到,眼里心里,只剩下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人。

林鹿锋慢点

林鹿锋在身后低声提醒,眼疾手快地从墙角拖过一把椅子,稳稳地放在床边

林鹿锋你先坐着。

鹭南封没有反驳,他的腿已经软得快要支撑不住身体。他缓缓坐下,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枫辞忆的脸。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蝶翼般覆在眼睑上,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在他靠近时轻轻颤动。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迟疑了很久,才敢轻轻碰了碰枫辞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手瘦得能清晰地看到皮下的骨骼和青色的血管,冰冷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石。鹭南封的心猛地一缩,赶紧用自己的双手把那只手整个包裹住,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像是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把这具身体里的寒冷都驱散。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仪器单调的声响。

就在他低头,想用脸颊蹭一蹭枫辞忆的手背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毫无预兆地炸开!

“嘀——嘀——嘀——”

原本规律的“滴滴”声变成了尖锐而急促的长鸣,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骤然下滑,数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下跌。枫辞忆放在他掌心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

鹭南封枫辞忆

鹭南封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他猛地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在床边。

仪器的警报和林鹿锋慌乱的喊叫很快就把医生都吸引过来了

病房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涌了进来,瞬间将小小的病房挤得满满当当。有人迅速冲到病床边,拿起听诊器,有人在飞快地调整仪器上的参数,有人则推着治疗车跑过来,手里拿着注射器和各种急救药品。

“血压持续下降!”

“心率低于30了!准备除颤!”

“肾上腺素1mg,静推!”

各种指令声、器械碰撞声、仪器的警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漩涡。鹭南封被护士下意识地往旁边推了推,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医生拿起除颤仪的电极板,按在枫辞忆的胸口。

“砰!”

随着一声闷响,病床上的人猛地弹了一下,又重重落下。

鹭南封的心脏像是也跟着那一下,狠狠揪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冲过去,想抓住枫辞忆的手,想告诉那些医生护士们轻一点,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来一次!”

“砰!”

又是一声闷响。

屏幕上的线条依旧平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死路。

医生摘下口罩,对着旁边的护士点了点头:“准备手术,立刻送手术室!”

护士们迅速行动起来,拔掉一些暂时无关紧要的管子,将枫辞忆抬上移动病床。当那张病床被推过鹭南封身边时,他终于看清了枫辞忆的脸——依旧苍白,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移动病床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还在发出微弱警报声的仪器,和满地散落的针管、纱布。

鹭南封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然后,顺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落在地。

“咚”的一声,他跪在了地板上,膝盖与坚硬的瓷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可他感觉不到疼。他的双手撑在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绝望地嘶吼。

林鹿锋南封你先起来,地上凉

鹭南封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林鹿锋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猛地甩开了。

鹭南封“别碰我

鹭南封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怎么可能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如果他早点找到他,如果他没有在梦里犹豫不决,如果他醒来时没有浪费那么多时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林鹿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鹭南封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走到走廊里。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鹭母温和的声音

傅熙“鹿锋啊?南封醒了吗?”

林鹿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林鹿锋阿姨,南封醒了,但是……情况有点复杂

林鹿锋,“ 你们……还是过来一趟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鹭母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还有鹭父急促的询问声。林鹿锋又安抚了几句,说了医院的地址,才挂断电话。

他走回病房,看到鹭南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跪在地上,只是不再发出声音,只有肩膀还在无声地颤抖。林鹿锋没有再去拉他,只是默默地在他身边蹲下,背靠着墙壁,陪着他一起,望着手术室紧闭的那扇门。

走廊里很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上,沉重而缓慢

“滴滴滴滴滴滴滴——”

尖锐的仪器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钻进了颅腔深处,在混沌的意识里反复冲撞。枫辞忆感觉自己像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水里,四周都是模糊的光晕,耳边却总萦绕着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呼唤他的名字。

直到那两个身影渐渐清晰。

是爸爸,是妈妈。

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他记忆里最熟悉的衣服——爸爸那件藏蓝色的羊毛衫,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妈妈穿着米色的连衣裙,裙摆上有他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他们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和记忆里最后定格的模样一模一样,没有病痛,没有憔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疼惜。

“辞忆,到妈妈这里来。”女人朝他伸出手,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爸爸也在这里。”

枫辞忆的眼眶瞬间就热了。他想跑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挪,最后一个踉跄,重重地摔进了女人的怀抱。那怀抱温暖又柔软,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是他记挂了无数个日夜的味道。

“爸爸,妈妈……”他的声音哽咽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在女人的衣襟上,“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好累啊……”

男人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落在他的头顶,带着熟悉的温度:“对不起,辞忆。”

“对不起有什么用?”枫辞忆猛地抬起头,眼泪糊了一脸,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控诉,“奶奶也走了,现在真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公司里那么多事,学校的功课也不能落下,我每天都要处理到半夜,闭上眼睛就是合同和公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呜咽:“我真的被压得快喘不过气了,有时候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我都在想,要是跳下去,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累了……”

“傻孩子。”女人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他受了委屈时那样安抚着,“我们辞忆已经长大了,这么坚强,这么能干,爸爸妈妈都为你骄傲。”

“坚强有什么用……”枫辞忆把脸埋进女人的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妈妈,我真的好想你们。每天晚上都睡不好,闭上眼睛就是你们离开的样子,有时候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我感觉……我快疯了。”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的发旋。那触感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宁愿永远沉溺在这片刻的温暖里,再也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遥远:“辞忆,你不能睡。”

枫辞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皮沉重得厉害:“为什么啊,妈妈?我好想睡一会儿……”

“因为有人还在等你。”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有个傻瓜,现在一定很着急呢。”

“等我?”枫辞忆愣了一下,脑海里像是闪过什么模糊的影子,却又抓不住,“我不想管了……妈妈,我不想再和你们分开了。这次,我想跟你们走。”

“傻孩子。”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不舍,“妈妈要走了。辞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总熬夜,天冷了记得加衣服……”

“不!妈妈!别走!”枫辞忆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女人的衣角,可他的指尖穿过的,却是一片虚无。

眼前的父母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点点消散在光晕里。爸爸最后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期许,妈妈的嘴角还残留着温柔的笑意,可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彻底融入了那片温暖的白光里。

“不要——!”

枫辞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猛地坐起身。

可周围的场景却变了。

不再是那片温暖的光晕,而是一间熟悉的客厅,沙发上还扔着鹭南封那件总是穿不腻的灰色卫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那是鹭南封身上特有的味道。

而鹭南封,就站在他面前。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很久没睡过觉。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痛苦、悔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枫辞忆,不要走。”鹭南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我知道错”

枫辞忆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委屈想诉,可喉咙像是被封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走过去,想问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些,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四周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墙上的涂鸦开始褪色,沙发上的卫衣渐渐变得透明,连鹭南封的身影也开始扭曲、模糊。整个世界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一点点崩塌、碎裂。

白光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眼。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耳边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尖锐的仪器鸣叫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男人焦急的呼喊,那个声音……很像鹭南封。

“辞忆!醒醒!枫辞忆!”

他想睁开眼睛,想看看那个声音是不是真的来自鹭南封。可眼皮重得像粘在了一起,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只能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视线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白色影子,听到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仪器的“滴滴”声,医生的指令声,还有那个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可是……

那个呼喊声里的绝望,太过真实了。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抓住什么。

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手术室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轰”地一声被推开时,鹭南封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涌向了头顶。他原本是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的,膝盖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可听到那声响动的刹那,他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双手撑地猛地爬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他踉跄着扑过去,正好撞见推门出来的医生。白大褂的下摆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口罩拉到了下巴上,露出一张疲惫却还算平静的脸。鹭南封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医生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鹭南封医生!他怎么样?枫辞忆他怎么样了?

医生“病人目前的情况算是暂时控制住了。”

医生顿了顿又缓缓说道

医生病人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但是他什么时候能醒我们没办法确定,这得看病人的求生欲望了

鹭南封“什么叫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鹭南封的声音陡然拔高,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鹭南封你们是医生!你们不能就这么说!他必须醒过来!他必须……”

林鹿锋南封

林鹿锋从后面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声打断了他的话

林鹿锋别激动,听医生把话说完。

医生我们会安排特护,密切关注他的各项指标,有任何变化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护士站走去,留下鹭南封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走灵魂的雕塑。

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不仅没有落下,反而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暂时控制住”、“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这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中年女人快步跑了过来,看到鹭南封时,脸上的焦急更甚。她一把抓住鹭南封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急切

傅熙南封!你到底怎么样了,不要吓妈妈啊

他该怎么说?说枫辞忆还躺在病床上,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说那个总是欠揍的胡乱调戏他的少年,现在正挣扎在生死边缘?

,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刚才医生出来后,护士们已经把枫辞忆推了出来,此刻正沿着走廊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移动。那张覆盖着白布的病床,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狠狠劈过他的视线。

他想追上去,想再看看枫辞忆的脸,哪怕只是一眼。可双腿像是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病床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鹭南封枫辞忆……”

鹭南封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依旧保持着那木讷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这场漫长的等待,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站在这里,等下去。无论要等多久,无论希望有多渺茫,他都必须等。

因为他欠枫辞忆的,太多太多了。这一次,他再也不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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