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潜意识里的牵引,池骋的车再次停在了那条熟悉的、略显僻静的街角。
他推开车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抬头,那块熟悉的、字体复古的招牌依然悬挂着——“拾光黑胶”。
脚步不受控制地迈了进去。
“叮铃——”
门楣上的铜制风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店里光线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唱针划过胶质特有的、略带焦糊的温暖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池骋独自一人,在狭窄的、堆满唱片箱和书籍的过道里慢慢踱步。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排排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唱片封套,激起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舞蹈。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出第一次和陈兮悦来这里时的场景——
她穿着oversize的牛仔外套,耳机挂在脖子上,随手扎的丸子头掉下几缕碎发,整个人透着一种慵懒又专注的气息。她熟门熟路地引着他,在这迷宫里穿梭,精准地避开地上的障碍……
他甚至能回忆起,她发梢偶尔扫过他手臂时,那微痒的触感,如同抚摸过小醋包冰凉的鳞片,带来一阵隐秘的战栗。
那应该算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吧,算的吧,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合作关系…
“先生,找什么类型的唱片?需要帮忙吗?”一个温和的、略显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是店老板,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圆框眼镜的老人。池骋记得他,上次来时,他就坐在柜台后擦拭唱片。
池骋回过神,摇了摇头:
池骋 “不用,随便看看。谢谢。”
老板笑了笑,没再多问,自顾自地整理着柜台上的东西,像是闲聊般说道:
老板 “你们怎么没一起啊,前几天,那位经常来的小姑娘也来了,就是眼睛很大、唱歌很好听的那个。唉,她说以后可能来得少了……”
池骋的心猛地一跳,手指顿在一张唱片上。
他知道老板说的是谁。
池骋 “她……前几天来了?”池骋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板 “是啊,好孩子,挺懂行的,也安静,一来就能待一下午。有时候就坐在那个角落……”老板指了指最里侧那个用帘子隔开的小空间,“听听唱片,看看书。挺好的孩子。”
老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舍:
老板 “可惜啊……我儿子在国外定居了,非要接我过去养老。下个月,这店……就得关了。”
池骋沉默地听着。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曾那么多次独自沉浸在这个属于他们“第一次约会”的空间里。
原来,这个承载着些许暧昧和试探开始的角落,即将不复存在。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他最终什么也没买。
只是在那间熟悉的、积着薄灰的隔间里,独自坐了很久。
老旧音响里流淌着不知名的爵士乐,慵懒而悲伤。
直到夕阳西沉,给店内的一切镀上一层怀旧的金边,他才起身,默默离开。
风铃再次响起,送他出门。
仿佛一场无声的告别。
…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重。
陈漆的精神比前几天更差了些,苍白的小脸陷在枕头里,声音微弱却带着渴望:
陈漆 “姐姐……我想回家……回我们的别墅……晒晒太阳……”
陈兮悦握着妹妹冰凉的手,看着她眼中微弱的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最终,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温柔而坚定:
陈兮悦 “好,姐姐带你回家。”
她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出院手续,细心地收拾好东西,将陈漆小心翼翼地抱上轮椅,推着她,离开了这座充满药水味的白色牢笼。
回到郊区的别墅。
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客厅。
陈兮悦把陈漆安置在阳光房那张铺着柔软毯子的躺椅上,让她能最大限度地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她们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一起。
陈兮悦给陈漆读她喜欢的童话故事,虽然陈漆大部分时间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听。
她们一起听舒缓的轻音乐,看窗外花园里偶尔飞过的蝴蝶。
陈兮悦变着花样给陈漆做她可能只能尝一两口的、软糯的食物。
吴所畏和姜小帅也来了,带来鲜花和有趣的见闻,尽力逗陈漆开心。
别墅里充满了久违的、温馨平和的气息。
就这样,度过了平静而珍贵的两天。
第三天,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午。
阳光格外和煦,透过玻璃顶棚,将整个阳光房照得暖洋洋的。
陈漆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
陈兮悦就坐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头轻轻靠着椅背,握着她的一只手。
陈漆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明净的蓝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异常安宁的微笑。
陈漆 “姐姐……阳光……好暖和……”
陈兮悦 “嗯,暖和就好。”陈兮悦轻声回应,握紧了她的手。
陈漆闭上眼睛,呼吸轻缓,像是睡着了。
陈兮悦没有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感受着掌心那细微的温度和脉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阳光缓缓移动着角度。
不知过了多久,陈兮悦感觉到,握在手中的那只小手,力道似乎完全松懈了下去。
那只手的温度,也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凉。
她依旧没有动。
也没有哭。
只是静静地坐着,低着头,额头轻轻抵着妹妹已经失去温度的手背。
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的七七,在她承诺会陪伴长大的阳光下,安静地、永远地睡着了。
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中午,完成了与世界最后的、温柔的告别。
别墅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和一片令人心碎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