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很久。
阳光房里的光线已经变得柔和而倾斜。
陈兮悦缓缓站起身,将滑落在陈漆腿上的薄毯轻轻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边角。
然后,她蹲下身,双手握住陈漆那只已经彻底失去温度、变得冰冷僵硬的小手,将额头轻轻抵在上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对着沉睡的妹妹低语,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七七。”
她的目光落在陈漆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上,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的七七……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她那么依赖我……又怎么会……急着把我推给别人呢……”
“她才不会……因为怕我担心……就只报喜不报忧……她遇到不好的事情……哪怕再小……也会第一个跑来告诉我……她最明白……等我自己发现真相时……只会更难受……又怎么会……舍得瞒着我呢……”
她的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淡淡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感谢。
“不过……也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里……还能有个念想和寄托……”
她轻轻抚摸着那只冰冷的手,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现在……你走了……‘剧情’……也快接近尾声了吧……”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遥远的天空,带着深深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我的七七……还在等我……回家呢……”
…
在这个世界,她们没有太多亲人,葬礼也办得简单而安静。
没有盛大的追悼会,只有姜小帅、吴所畏、郭城宇几个亲近的朋友,陪着陈兮悦在墓园待了很久。
天空飘着细雨,更添几分肃穆和哀伤。
期间,汪硕和汪朕也来了,穿着黑色的衣服,神情肃穆,对陈兮悦低声说了句“节哀顺变”。
陈兮悦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切尘埃落定后,她抱着一个相框回到了空旷的别墅。
相框里不是传统的黑白遗照,而是陈漆生前自己画的一幅素描自画像——画上的小女孩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眼神明亮,充满了童真和活力,比任何遗照都显得更加鲜活和……令人心碎。
陈兮悦将相框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独自一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静静地、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笑脸。
她的背影单薄而寂寥,看不出太多的悲伤,更像是一种放空和……沉思。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许是想那个世界的、真正的七七。也许是在复盘这场漫长而狗血的“剧情”。也许……只是单纯地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池骋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昏暗光线里、对着妹妹照片发呆的孤单背影。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但他脸上原本带着的、或许是真切的担忧和悲伤,却在瞬间全部收敛了起来。
他靠在玄关的墙边,双手插在裤袋里,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神情。
陈兮悦听见声音,缓缓转过头。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兮悦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笑话啊。”池骋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冷,语气轻佻,“看看你这个……利用别人感情、连自己妹妹都能当成任务工具的人……现在有多惨。”
陈兮悦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仿佛在谈论天气:
“听说……汪朕把汪硕带走了。你不去追?”
“你这么难受……我都没看够呢,”池骋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怎么安心跟汪硕走?”
陈兮悦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甚至带着点顺从:
“好。那你看吧。一次性……看个够。”
池骋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样子,心里疼得厉害,但嘴上却越发不饶人,试图用尖锐的话语刺穿她的平静,哪怕能激起一丝波澜也好:
“你看你现在瘦的……脱了相了。以前还勉强能看……现在连个人样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陈兮悦早已转回头,继续盯着陈漆的画像素描。
听到池骋这些伤人的话,她今天一整天都强忍着没有落下的眼泪,此刻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悄无声息地砸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走到今天这一步,就连陈兮悦自己,都开始有些佩服自己的“演技”了。悲伤是真的,但这份悲伤里,有多少是为了这个“剧情妹妹”,有多少是为了这混乱的局面,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她甚至开始考虑,等“回去”之后,要不要真的去试试演员这条路。
池骋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手背上的湿痕。
他知道她在哭。
心里难受得像被针扎,但语气却更加恶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哭!继续哭!我今天就是来看你哭的!你越哭……我越开心!欺骗别人感情……活该你现在难受!没人心疼你!”
陈兮悦还在无声地流泪,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
她始终没有哭出声,但那单薄而压抑的背影,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池骋强装冷静的神经。
他终于维持不住那冷漠的界限,猛地冲过去,双手抓住陈兮悦的肩膀,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低吼道:
“你不许哭!听见了吗?!我他妈说别哭了!”
陈兮悦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怒意和……或许还有别的东西的眼睛,泪水流得更凶了,甚至开始发出细微的、压抑不住的呜咽。
池骋看着她这副样子,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狠话,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他败下阵来。
深深地叹了口气,手臂用力,将哭得浑身发抖的陈兮悦紧紧地、用力地搂进怀里。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柔和下来,带着心疼和无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
“悦悦……别哭了……好了,好了……悦悦不哭了……听话……听话……”
陈兮悦在他怀里,渐渐止住了哭泣,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池骋感觉到她平静了一些,想转身去拿纸巾。
却被陈兮悦一把拉住了衣角。
陈兮悦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还含着泪水、通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手也拽得死死的,不肯放开。
意思不言而喻——别走。
“我不走……我去给你拿纸。”池骋放轻声音解释。
他以为安抚好了,再次试图转身,衣角依旧被牢牢拽住。
池骋无奈,只好转回身,重新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承诺:
“好……我不走……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
或许是为了驱散这过分沉重悲伤的气氛,池骋开始试图说点什么,语气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
“我今天刚换的衣服……胸口这块儿……都快被你哭湿了……”
陈兮悦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却有种罕见的、依赖般的任性:
“我不管。”
池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等陈兮悦的抽噎声真的渐渐平息下去,池骋才轻轻将她从怀里拉出来一点,双手捧着她的脸,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过两天……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我带你去散散心,怎么样?去个安静的地方。”
陈兮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提议,而是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问了一个她似乎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今天来找我?”
池骋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坦诚,一字一句地说:
“我什么时候来找你……取决于……我能忍受离开你多久。”
陈兮悦的心微微一动,垂下眼帘,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执拗:
“那你以后……不许再离开我了。”
池骋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点头,承诺道:
“好。不离开。不离开……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再一次将陈兮悦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听着耳边池骋低沉而坚定的情话,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和心跳,陈兮悦的内心,确实有了一丝触动。
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承诺……只在爱时作数。】
【当爱消失,或者……当“剧情”需要时,这些承诺,又能有多重呢?】
她都明白的。
一直,都明白。
只是此刻,她愿意暂时沉浸在这份虚假的温暖里,汲取一点点,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