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的暮色总带着三分市井烟火气。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磨得发亮,两侧酒旗在晚风里猎猎作响,混着糖葫芦的甜香与铁匠铺的火星,把永安当那方褪色的牌匾衬得愈发陈旧。
景天正蹲在当铺门槛上,用块破布擦拭着刚收来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绿锈,隐约能照出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机灵。“我说老胡,你看这镜钮上的蟠螭纹,是不是前朝的手艺?”他回头冲柜台后打盹的伙计喊,声音里透着点邀功的得意。
老胡揉揉眼睛,瞥了一眼就摆手:“得了吧景大少爷,上个月你还把个铜锅当聚宝盆收呢。赵老板要是知道你又在偷懒,准得扣你月钱。”
景天撇撇嘴,刚要反驳,天边突然炸开一串流星。不是寻常的一两颗,而是密密麻麻的光雨,拖着金红色的尾焰划破靛蓝夜空,把渝州城照得如同白昼。街上的行人全停下脚步,指着天空惊呼,连铁匠铺的锤子都忘了落下。
“天有异象啊……”老胡喃喃道。
景天却被另一道光吸引了。一颗不算起眼的银灰色流星坠得极低,擦过永安当的飞檐时,竟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直直朝他砸来。他慌忙打滚躲开,那东西“咚”地砸在青石板上,弹了两弹,滚到他脚边。
是块玉佩。
通体莹白,质地温润,上面刻着半朵缠枝莲,纹路里嵌着淡淡的青光。景天捡起来掂量了一下,入手微凉,像揣着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这成色,少说也值五两银子吧?”他美滋滋地往怀里塞,指尖触到玉佩背面的刻字,是个模糊的“景”字。
正琢磨着,隔壁唐家堡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景天探头望去,只见个粉衣少女踩着墙头等,身后跟着一群举着棍棒的家丁。少女梳着双环髻,鬓边别着朵红绒花,脸上沾着灰却眼神清亮,像只刚偷了鸡的小狐狸。
“唐雪见!你给我下来!”墙根下,唐家堡的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不!”少女叉着腰,声音脆生生的,“你们谁再往前一步,我就把爷爷藏酒的地方告诉二婶!”
景天看得乐了,正想喊句“姑娘好身手”,那少女脚下一滑,竟直直从墙头摔了下来。他下意识冲过去接,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滚成一团。
“哎哟!”雪见捂着胳膊肘瞪他,“你谁啊?走路不长眼?”
“明明是你自己掉下来的!”景天揉着被撞疼的腰,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他刚想掏出来看看,雪见却尖叫一声:“我的玉佩!”
只见她脖子上挂着的半块玉佩正发光,与景天怀里的那块遥相呼应,两道青光冲破衣料,在空中交织成一朵完整的缠枝莲。光芒散去时,两块玉佩“咔嗒”一声合在了一起,稳稳落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雪见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玉佩,就被一股力量弹开。
景天也觉得稀奇,刚要说话,街角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一群面色青紫、眼冒红光的人跌跌撞撞跑来,指甲又黑又长,见人就咬。“是毒人!”有胆大的喊了一声,街上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此起彼伏。
“快跑!”景天拉起雪见就往永安当跑,刚冲进门,就见老胡瘫在地上,脖颈处有两个黑紫色的牙印,已经没了气息。“老胡!”景天眼睛一红,却被雪见死死拽住:“没时间了!他们进来了!”
毒人撞开大门,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景天抄起门后的顶门杠,手却抖得厉害。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屋顶掠过,剑光如练,瞬间削断了最前面那个毒人的脖颈。
来人穿着素白道袍,墨发用木簪束起,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股凛然正气。他持剑而立,剑身映着月光,正是蜀山大弟子徐长卿。“此乃尸毒所化的毒人,速退!”他声音沉稳,剑气纵横间,已有四五个毒人倒地。
景天看得呆了,雪见却突然指着徐长卿的剑:“你那剑上……有和玉佩一样的光!”
徐长卿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玉佩,瞳孔微缩:“这是……龙纹佩的碎片?”他刚要细问,远处又传来毒人的嘶吼,显然数量不少。“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
三人刚冲出后门,就见个穿浅碧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巷口。她约莫十六七岁,发间系着根青玉簪,手里拎着个药箱,眉眼弯弯的,看着不像本地人。“几位可是在找解毒的法子?”她声音软软的,却带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是谁?”徐长卿握紧剑柄,神色警惕。
“灵汐,行医的。”女子指了指巷尾,“我刚才在那边采药,见毒人出没,猜着你们可能需要帮忙。”她打开药箱,拿出几株带着露水的草药,“这是七叶一枝花,能暂时压制尸毒,若要根治,得去城外废村找源头。”
雪见凑近闻了闻,皱眉道:“这药味好冲……”
“总比被毒人咬一口强。”灵汐把草药包好递过来,目光落在景天怀里的玉佩上,眼神闪了闪,“你们的玉佩,似乎与寻常古玉不同。”
景天刚想炫耀,徐长卿已沉声打断:“多谢姑娘提醒,我们正要去废村。姑娘若害怕,可先回城躲避。”
“我不怕。”灵汐笑了笑,把药箱背好,“医者仁心,既然遇上了,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说,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尸毒扩散得这么快。”
四人结伴往废村走,月色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景天忍不住问灵汐:“你一个姑娘家,胆子倒大。这废村听说闹鬼,你就不怕?”
“鬼有什么好怕的?”灵汐踢开脚边的石子,“人心才最可怕。”她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你这玉佩,是祖传的?”
“刚捡的。”景天老实回答,“流星掉下来的,算不算天外来物?”
雪见“嗤”了一声:“我看是你走了狗屎运。这玉佩是我唐家的传家宝,怎么会跑到你手里?”
“明明是它自己砸到我的!”
两人又吵了起来,徐长卿无奈地摇摇头,却见灵汐望着远处的废村,神色凝重。“那里的邪气很重。”她轻声说,“比我想象的要棘手。”
废村笼罩在浓雾里,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齐腰的野草,风一吹,呜呜咽咽的像哭声。景天打了个哆嗦:“我说,要不咱们明天再来?这地方也太瘆人了。”
“不行。”徐长卿拨开草丛,“毒人今夜定会在此聚集,若不及时处理,明天渝州城就完了。”他从怀里掏出符纸,“我布个结界,你们待在里面别出来。”
刚画好符,草丛里突然窜出十几个毒人,嘶吼着扑过来。徐长卿挥剑迎上,剑光与毒人的利爪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景天护着雪见和灵汐退到结界里,急得团团转:“徐道长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啊!”
雪见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我这里有爷爷做的毒粉,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她刚要扔出去,灵汐却拉住她:“等等!这些毒人身上有符咒的痕迹!”
众人细看,果然见每个毒人脖颈后都贴着张黄符,符纸已经发黑,却还在微微发光。“是有人在操控他们。”徐长卿一剑挑飞个毒人,看清符纸上的字迹,脸色大变,“这是蜀山禁术‘尸解符’,怎么会……”
话音未落,浓雾里传来一阵阴笑。一个黑袍人踏空而来,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手里把玩着串骷髅头手链。“徐长卿,别来无恙啊。”
“是你!”徐长卿握紧剑,“你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为何要炼制毒人?”
黑袍人冷笑:“逐出师门?当年若不是你们师父偏袒你,掌门之位本该是我的!如今我用毒人踏平渝州,再毁了蜀山,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他挥手甩出一串符咒,毒人顿时像疯了一样扑上来,结界被撞得摇摇欲坠。
景天急得直跳脚,突然想起怀里的玉佩,掏出来就往毒人身上砸:“去你的!”没想到玉佩碰到毒人,竟发出一道青光,那毒人瞬间像被冰雪冻住,动弹不得。
“这玉佩有用!”雪见惊喜地喊,灵汐却若有所思:“它能净化邪气……”
徐长卿趁机挥剑斩断黑袍人的符咒,黑袍人见势不妙,冷哼一声:“今天算你们运气好,咱们走着瞧!”说罢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
毒人失去操控,纷纷倒地。徐长卿收剑而立,额角渗着汗:“多谢各位相助。”他看向灵汐,“姑娘似乎懂些道法?”
灵汐笑了笑:“略懂皮毛,家传的。”她捡起地上的玉佩,递给景天,“这玉佩很重要,你要收好。”
景天接过玉佩,只觉手心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他看着灵汐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场流星带来的,或许不只是一块玉佩那么简单。
夜色渐深,四人往渝州城走。灵汐走在最后,望着天边残余的星子,悄悄从药箱里拿出块一模一样的青玉簪——簪头的碎玉,正泛着与玉佩同源的青光。
她轻轻摩挲着簪子,低声呢喃:“终于找到了……”
风吹过废村的野草,带来远处的鸡鸣。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那块合二为一的玉佩,在景天的怀里静静发光,仿佛在诉说着千年前未完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