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等我

陆天的手指在播放键上悬停了片刻，指腹的温度几乎要透过冰凉的屏幕渗进去。第二段录像加载的进度条缓慢跳动，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一下下碾过。

画面亮起时，还是那间他去过一次的破出租屋。墙皮剥落得露出底下的水泥，窗台上的盆栽枯得只剩下蜷曲的根须，徐明就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木椅上，背景里是老旧空调嗡嗡的杂音。

“陆天。”徐明开口时，声音比第一段录像里更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对着镜头笑了笑，眼尾的细纹里还带着惯常的温和，可脸色白得像蒙了层纸。

陆天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盯着屏幕里的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一秒，徐明突然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又急又猛，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陆天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然后，他就看见徐明用手背捂住嘴，移开时，那片深色的布料上，赫然洇开了一小团刺目的红。

“徐明！”陆天终于忍不住低喊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屏幕里的人似乎没听见，只是疲惫地抬手抹了抹嘴角，又重新看向镜头，眼底的光已经淡得快要熄灭。

陆天的眼眶一下就热了。心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密密麻麻地裹住他的心脏，攥得他喘不过气。他想不通，徐明咳成这样的时候，是一个人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他打个电话？

“你是不是故意的……”陆天喃喃自语，声音哽咽，“故意躲着我，故意说那些话气我，故意让我恨你……”不然为什么要突然消失，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录像里的徐明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字句已经不太清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陆天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他得听完，得把徐明没说完的话都听完。这是徐明留给自己的最后东西了。

屏幕里的徐明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更凶，连带着肩膀都剧烈地颤抖。陆天看着他单薄的肩膀，突然想起徐明最怕黑。小时候被养父母锁在漆黑的储藏室里待过整夜，从那以后，哪怕是楼道里短暂的阴影，都会让他下意识攥紧拳头。

现在他一个人在那边，该有多害怕。

等听完这些，他想，就去找徐明吧。

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发抖。

陆天抬手按了按发酸的眉心，再抬眼时，目光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他盯着屏幕，一字一句地在心里说：徐明，等我。

陆天守着徐明的尸体，出租屋的空气里浮着陈叔的话，像层化不开的雾。“一半骨灰给你，一半埋去父母身边”——徐明的嘱托还在耳边，可陈叔转身时那句“有些账，总得有人算”，让他心里发紧。他没敢问算什么账，只盯着徐明平静的脸，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宋哲远上周送他的钢笔。

陈叔再来时，手里多了个牛皮纸信封。陆天以为是徐明的遗物，伸手要接，陈叔却按住他的手：“这东西，你暂时别碰。”陆天抬头，撞进陈叔复杂的眼神里，那眼神像在说什么，又像在瞒什么。他没多问，只把分好的另一半骨灰递过去，指尖碰到陈叔的手，凉得像冰。

之后的日子，陆天抱着青花瓷罐坐在窗边，白天对着罐子里的骨灰发呆，晚上会想起宋哲远。宋哲远总在他最窘迫时递过钱，会笑着揉他的头发说“别怕”，甚至记得他不吃香菜——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徐明日记里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可徐明手腕上的疤、深夜里压抑的哭，又真真切切刻在他记忆里。

直到某天，陈叔突然发来条新闻链接。标题刺眼：“宋氏集团董事长宋哲远涉嫌多项经济犯罪，已被依法采取强制措施”。陆天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颤，点进去的瞬间，屏幕上跳出的举报材料里，有徐明藏在床板下的账本，有陈叔奔波多年收集的证据，甚至有宋哲远当年胁迫徐家签字的录音。

青花瓷罐从膝头滑落，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陆天瘫坐在地，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宋哲远那张曾让他觉得温暖的笑脸。他终于懂了陈叔那句“别碰”，懂了徐明临终前望着窗外的沉默——原来陈叔早就在替徐明完成复仇，而自己，一直站在真相和温情的裂缝里，被两边的碎片扎得生疼。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台，陆天捡起滚到脚边的骨灰罐，指尖抚过冰凉的瓷面。他不知道该恨宋哲远的伪装，还是该怨自己的迟钝，只知道怀里这半罐骨灰，和那个永远笑着对他好的人，终究成了他这辈子跨不过的坎。陈叔的消息发来：“都结束了。”陆天盯着那行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裂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