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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逢或许就是下辈子

期盼着明天的少年

纽约会议室里的空气像被煮沸的水,翻腾着滚烫的喧嚣。宋哲远拍着桌子大笑,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和对面的商人碰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杯壁上晃出金亮的弧度。“合作愉快!”他扬声喊着,引来一阵更热烈的附和,有人吹起口哨,有人拍着陆天的肩膀,用生硬的中文说“恭喜”。陆天扯着嘴角应付,指尖却被玻璃杯壁的凉意刺得发麻,耳边的笑语像潮水,涌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刺破云层,把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照得刺眼——这是属于利益场的热闹,每一声笑里都裹着算计好的分量。

而千里之外的房间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陈叔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佝偻着背,像一尊落满尘埃的石像。他的手还搭在徐明的手腕上,那点残存的体温早已散尽,只剩下骨头硌着手心的硬。窗外的烟花早就歇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微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照在徐明脸上,把那些青紫色的瘀斑映得愈发清晰。陈叔就那么盯着,眼神空得像被雪填满的巷口,连眨一下眼都觉得费力。桌上的闹钟滴答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空荡荡的心上——这是属于告别前的沉默,连呼吸都轻得怕惊扰了什么。

一个在人声鼎沸里觥筹交错,一个在寂静无声里守着余温。地球两端的时间,在这一刻被生生扯开,一边是热热闹闹的新生意,一边是安安静静的旧时光,隔着万水千山,再也碰不到一起。

后半夜的雨敲在窗台上,陈叔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摸向床头柜的老花镜时,指尖扫过那个压在枕下的相机。

这才猛地想起——徐明咽气前三天,意识已经不太清了,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气若游丝地重复:“陈叔,一定……一定亲手交给陆天……”当时他只顾着点头,后来忙前忙后处理后事,竟把这茬给搁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陈叔坐起身,摸黑把相机塞进帆布包。徐明那孩子,心思重,临走前这点念想,不能被他这记性耽误了。

天刚蒙蒙亮,雨还没歇,陈叔已经揣着相机站在了楼道里。他知道陆天这些日子不好过,也知道那孩子心里憋着股怨气,可有些东西,总得当面递过去——就像徐明当初说的,“得让他亲眼看着,亲手接着”。

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陆天家的门铃,指腹在冰凉的按钮上停了很久。

按响门铃没多久,门开了道缝,出来个穿着熨帖围裙的保姆,上下打量他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您找谁?”

“我找陆天,”陈叔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我是他……一个长辈,姓陈。”

保姆的眼神更警惕了,侧身挡住门:“我们这儿没叫陆天的……再说宋先生家也不随便放人进。”

正僵持着,里头传来脚步声。宋哲远穿着家居服走出来,目光落在陈叔身上时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张妈,让他进来吧。”他开口时语气平和,视线在陈叔沾着泥的裤脚和怀里紧紧抱着的蓝布包上停了停,“我有点印象,是徐明家那边的人?”

陈叔忙点头,跟着往里走时,听见客厅沙发上传来动静。陆天窝在角落,看见他的瞬间,脸上的茫然立刻凝成了冷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

“陈叔?”他的声音发紧,下意识往宋哲远身后躲了躲,“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陈叔没顾上客套,把蓝布包递过去,布角掀开点,露出相机的黑色外壳:“这是徐明让我给你的。”

陆天的脸“唰”地白了,后退半步差点撞到茶几。“徐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他都死了大半个月了!现在拿这东西来干什么?”他的视线像淬了冰,死死盯着那个相机,“让我留着怀念他?还是指望这破玩意儿能把他复活?”

“陆天……”陈叔想劝,却被他猛地打断。

“我告诉你,不可能了。”陆天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沙发扶手,指节泛白,“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追着他跑了,我现在有地方住,有活儿干,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

“这是他最后留给你的东西。”陈叔的声音沉了下来,把相机往他面前推了推,“徐明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严实,就等着我把这个交到你手上。算我求你,陆天,看完它,就当……成全他最后这点心愿。”

陆天盯着相机看了几秒,突然像被烫到一样,抬手狠狠一掀。相机“哐当”砸在地板上,机身磕出个凹痕,蓝布散落在旁边。他没回头,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往门口冲,玄关的玻璃门被撞得嗡嗡响。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挂钟滴答声。宋哲远弯腰捡起相机,指尖擦过那个凹痕,瞥了眼陈叔紧绷的侧脸,心里莫名泛起个疑问:这陈叔和徐明,到底是啥关系?值得他这么郑重其事地跑一趟。

陈叔叹了口气,往门口走时脚步有些沉。“宋先生,”他在玄关停下,回头看了眼楼梯口,“麻烦您把陆天叫回来吧。”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恳求,“一定让他看看里面的东西,拜托了。”说完,不等宋哲远回应,就拉开门走进了外头的阳光里。

。陈叔走了快十分钟,门口那阵风才慢慢散了。陆天贴着二楼楼梯的阴影往下看,见宋哲远正拿着块软布擦相机上的凹痕,指尖顿了顿,终究还是抬腿走了下去。

“相机给我吧。”他声音有点哑,没看宋哲远的眼睛,“我会看的。”

宋哲远抬眉,把相机递过去时,听见他又补了句,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毕竟是他的东西……放别人那儿,我不放心。”

接过相机的手还在抖,陆天攥着那个冰凉的机身转身上楼,把自己锁进客房时,后背抵着门板滑了下去。他盯着相机看了很久,指腹一遍遍蹭过那个被他砸出来的凹痕,像在跟谁较劲。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按开了电源键。屏幕亮起的瞬间,跳出的不是照片,而是一连串标着日期的录音文件,最早的那个,显示是三个月前。

指尖悬在播放键上,陆天咬了咬下唇,按下了第一段。

录音里先传来海浪撞礁石的声音,混着风卷过沙滩的呼啸。徐明的喘息声很重,像破风箱似的,一下下砸在陆天耳朵里。

“呼……跑不动了……”是徐明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裹着层挥不去的虚弱。

接着是布料摩擦声,大概是他蹲了下来。陆天攥着相机的手猛地收紧——他听见一声压抑的咳嗽,然后是某种液体落在沙地上的闷响。那声音太熟悉了,是血。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猛地抽痛起来。陆天咬着牙往沙发里缩,指尖掐进掌心——他知道这是徐明的老毛病,可每回听见还是忍不住发慌。

“陆天……”徐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点笑,又有点喘,“你说这片海……是不是比咱们上次去的那片蓝?”

海浪声突然大了些,像是他又站起身,脚步声踩在沙地上,拖沓得厉害。陆天盯着屏幕上的日期,瞳孔骤然收缩——那个数字明明白白显示着,是徐明跳崖后的第三天。

怎么会?

他猛地把相机举到眼前,指腹划过那个日期,反复确认。跳崖三天后……他明明亲眼看着徐明坠进海里,搜救队捞了七天七夜,连遗体都没找到。可这录音不会骗人,时间戳像根针,狠狠扎破他这些天强撑的镇定。

他就知道。陆天喉结滚了滚,眼眶瞬间红了——徐明命那么大,小时候发烧烧到抽搐都挺过来了,后来被车撞断腿也没哼过一声,这片海怎么可能收得走他?

可他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陆天突然想起跳崖前那天,徐明站在巷口看他的眼神,当时只觉得怪,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品出点别的滋味。难道那天的徐明……是真的想跟他说什么?

他手指发颤地按到下一段,一段段听下去。海浪声、咳嗽声、徐明偶尔对着空气说的碎话,像拼图一样慢慢凑起来。直到最后一段,徐明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背景里的风好像停了。

“陆天,”他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其实我挺对不起你的。”

海浪轻轻拍着岸,像在应和。

“我不得不离开你啊。”

这句话落进 silence 里,陆天的眼泪终于砸在了相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陆天把相机紧紧抱在怀里,屏幕还亮着最后那句“不得不离开你”,像徐明在他耳边叹了口气。他把脸埋进相机冰凉的外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对着空气里那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我不怪你啊……”他哽咽着,指腹一遍遍摩挲屏幕上徐明的名字,“可你为什么要走?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我们一起扛不行吗?你非要一个人躲起来……非要让我以为你没了……”

眼泪砸在相机上,晕开又很快干涸,留下淡淡的水痕。“你知道吗?听到你没了的消息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觉得天塌了,真的。我以为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不想见任何人,不想看这个世界……我甚至恨过你,恨你丢下我一个人。”

他顿了顿,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积攒了半个多月的委屈和思念突然决了堤。“可我现在知道你还在……徐明,你到底在哪儿?你回来好不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哀求,混着压抑的哭声,在空荡的房间里轻轻荡开,只有相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通红的眼睛。

相机屏幕的光映在陆天脸上,忽明忽暗间,他忽然想起徐明托人捎来的那封信。

信纸是糙糙的牛皮纸,字里行间还能看出徐明握笔时的颤抖。

“见信好,陆天。”

他记得当时看到这行字,指尖都在发颤。信里说:“我知道我可能活不长了。命运折腾我这么多次,摔断过腿,发过差点烧坏脑子的高烧,都让我熬过来了,偏偏一场白血病,把我熬成了这副样子。”

陆天的指腹按在相机外壳的凹痕上,力道大得发白。他想起徐明总说自己命硬,原来不是吹牛,是真的跟死神掰过好几次手腕。

“我想复仇,想找到爸妈——你别误会,他们不是抛弃我。”信里的字迹到这儿忽然歪了一下,像是写得急了,“我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他们出了车祸,是被人害的。那些藏在童年里的阴影,原来不是梦。”

陆天的喉咙哽了一下。他从不知道徐明心里压着这些,只记得他总在深夜翻来覆去,以为是病痛折磨,原来还有这些更沉的东西。

“所以我不得不走。”信上的字越来越浅,像是墨水快用尽了,“得去了结这些事,哪怕是去天堂,也得带着干净的身子去见他们。陆天,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再遇见,我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再也不跑了。”

最后落款处,“你的朋友”被划掉了,改成了“你的爱人”,那三个字写得又重又深,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陆天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抖得厉害。原来徐明说的“不得不离开”,是这个意思。他不是躲着自己,是带着一身的伤和秘密,独自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局。

相机里还残留着徐明的气息,像他从前总爱往自己身上蹭的皂角香。陆天抓起相机,额头抵着冰冷的机身,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衣襟。

陆天的指尖落在“你的爱人”那三个字上时,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砸在相机屏幕上,把那三个字晕得模糊。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徐明早就把他那些藏在躲闪眼神里的心思、那些没说出口的试探,全看在了眼里。

他把相机贴在胸口,像是这样就能离那个写这三个字的人近一点。喉咙里堵着的哽咽终于破了出来,带着哭腔,一声声撞在空房间里:

“徐明……其实我也喜欢你啊。”

他吸了吸鼻子,指腹擦过屏幕上晕开的水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爱你’太重了,我不敢说,怕吓跑你。‘我喜欢你’又太轻,怕你觉得我没当真……”

窗外的风卷着云掠过,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陆天把额头抵在相机冰凉的外壳上,像是在跟徐明对视,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

“‘和我在一起’这句话,刚刚好。”

他顿了顿,泪水又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所以……徐明,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消散在空气里,只有相机屏幕还亮着,映着他通红的眼睛,像在替那个远方的人,静静听着。

陆天对着相机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眼眶发涩,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既然你都知道真相了,那些弯弯绕绕,我也不必再查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未干的泪痕,却笑了笑,像是在对空气里的人许诺:“等我,徐明。我一定会找到你,肯定能找到。”

顿了顿,那点笑意淡下去,染上点孤注一掷的温柔:“要是……要是真找不到了,那我们就下辈子相爱吧。”

说完,他从抽屉里翻出那封牛皮纸信。上次看时太急,只记得最后那三个字,此刻指尖捏着信封边缘,竟有些发颤。拆开时信纸哗啦啦响,他铺平在桌上,目光落在“你的爱人”上,心脏又抽痛了一下。

陆天摸出支笔,笔尖悬在信纸空白处,墨迹晕开一小点,才慢慢写下:

“和我在一起吧,徐明。”

笔锋顿了顿,他又添上一句,字迹比刚才重了些:“我答应你。这辈子见不到,那就等下辈子。”

写完把笔一搁,他把信纸折回原样,连同相机一起揣进怀里,像是揣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窗外的阳光漫进来,落在他发顶,明明晃晃的,倒像是有了点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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