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许敏在一片混沌中,意识像是被无形的手反复拉扯。梦里,13岁的阳光明明还带着暖意,可她看着不远处和伙伴嬉笑打闹的徐明,心口却像被冰锥狠狠扎着。
“我不应该……”她喃喃着,声音细若游丝,“不应该靠近他,不应该……”那些关于徐家破产、徐明命运急转直下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和眼前这无忧无虑的景象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她想逃离这个梦,可双脚却像被钉住。想沉溺在这虚假的美好里,可一想到半年后的惨烈,心脏就像被攥住,透不过气。“是我……是我带来的不幸吗?”她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让她更觉自己的“罪孽”,“我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黑暗中,她的呼吸愈发微弱,意识再次沉沉坠去,仿佛要彻底被这自我厌弃的“罪孽感”吞噬,再也醒不过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许敏的意识才艰难地回笼。她躺在冰冷的地下室地面上,周遭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对不起,徐明……”她低声呓语,泪水无声滑落。
第一次见到徐明,她就从他眼眸里那股熟悉的清澈与纯粹,认出了他就是小时候和自己一起玩耍的那个男孩。还有陆天,因为宋哲远,他们也有过交集。小时候,父母总逼着她去粘着宋哲远,那时候的种种,如今想来,都像一根根刺。
许敏躺在那里,思绪纷乱。她在想什么呢?或许,她是在想,该如何才能痛苦又彻底地逃离这个让她窒息、也让她所牵挂的人陷入不幸的世界吧。
精神病院里,惨白的灯光映着宋哲远毫无血色的脸。他蜷缩在病房角落,手指紧紧抠着墙皮,嘴里反复呢喃:“我没有病……我没病……”
医生说他有躁郁症,这诊断并非空穴来风。抑郁的种子,早在他小时候就埋下了。父母的偏爱永远给哥哥和表弟,他像个透明人,在家庭里找不到一丝暖意。亲生母亲离婚后,彻底抛弃了他,他一次次寻找,却只得到冰冷的拒绝。父亲更是不负责任,对他漠不关心。这些叠加起来,让他一点点陷入抑郁的泥沼。
他曾想过自杀,可一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父母的爱、优渥的生活,甚至宋氏集团,都被哥哥和表弟夺走,不甘就像毒藤,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后来,他成了宋氏集团总裁,积压多年的压力和不甘,在那一刻几乎要将他撑爆。他忍不住发狂,想把所有的憋屈都释放出来,狂躁症也随之而来。
其实,他本不该被送进精神病院。但他在执掌宋氏集团后,行为愈发失控,甚至故意伤人,加上宋氏集团被他折腾得支离破碎,警察最终还是以他有伤人风险为由,把他送了进来。
此刻,宋哲远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过往的委屈、不甘、愤怒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恨,恨父母的偏心,恨母亲的抛弃,恨哥哥和表弟的“掠夺”,也恨自己这无法挣脱的命运,可一切都只能化作那句重复的“我没有病”,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凄凉又荒诞。
陆天把自己关在公寓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娱乐风波的余温还没散,网上的讨论声时不时从手机里飘出来,可他连划开屏幕的力气都没有——比起外界的喧嚣,内心的惶恐与自责,才是真正能将他溺毙的潮水。
“我该下去陪徐明的……”他坐在地板上,把那封泛黄皱巴的信纸小心翼翼铺在膝盖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歪扭的字迹,像是要把每个笔画都刻进心里。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怎么能逃呢?我凭什么逃?”
记忆里14岁重逢的画面,总在看信时一遍遍撞进脑海:那天徐明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薄外套,衣角被风卷得晃,从养父母家跑出来没多远,就被几个小混混堵在旧巷里按在墙上。陆天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孤儿院总护着他的徐明,可从前能挡在他身前的人,此刻连挣扎的力气都透着虚弱。
他当时什么都没想,抄起墙角的木棍就冲了上去,喊着“别碰他”。可最后两人都挨了打,他只擦破点皮,徐明却被赶过来的养父拽回家,硬生生打断了三根肋骨。后来他才知道,徐明在孤儿院时虽跟着认过几个字,却从没正经上过学,养父母连件厚实的衣服都不肯给,更不管他“要不要上学”——那次逃跑,本是徐明偷偷攒了几天勇气,想试着“逃”出一点喘息的空间,却被他的“帮忙”彻底搅乱。
也是从医院出来后没多久,徐明偷偷绕到他住的杂院外,塞给了他这封信。信纸是从旧本子上撕下来的,边缘还毛躁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笔画因为用力过猛洇开了墨:“谢谢你那天救我。可我刚从泥潭里爬出来一点,又被你拽着陷回去了。不过我还是感激你,至少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以后别再管我了,我们后会无期。”
陆天翻来覆去看了几千遍,信纸被摸得发脆、泛着旧黄,边角都起了毛,却始终舍不得扔——这是徐明送过他唯一的东西,如今更是徐明留在这世上仅有的“遗物”。
那天看到徐明留下的录像,画面里他眼底的绝望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每个深夜,陆天都会盯着信上“后会无期”四个字反复折磨自己:原来他以为的“保护”,在徐明眼里是又一次的拖累;原来徐明当时说的“泥潭”,比他能想象的还要深。要是当时他没冲上去,徐明会不会只是挨顿轻打,不用再遭那三根肋骨的罪?可要是他真的转身走了,徐明会不会觉得,连最后一点“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的温暖,都没了?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就算没了孤儿院的收留,还有社区老太太偷偷塞糖,逢年过节叫他去家里吃饭。可徐明呢?他只有单薄的外套、不见天日的阁楼,连一句真心的关心都要靠“被救”来换,最后还要主动说“后会无期”。“要是我当时能看懂你话里的苦就好了……”陆天狠狠捶了下地板,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浅浅的印子,“要是我没那么莽撞,徐明是不是就不用走得这么难……”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捂住脸,任由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蔓延。徐明含怨死去的样子,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逃得过舆论,却永远逃不过对徐明的亏欠——那是用“好意”造成的伤害,是没读懂真心的遗憾,更是连“后会无期”都没能好好告别的愧疚。
就在陆天把脸埋在膝头、呜咽声快要被黑暗吞没时,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还有一道熟悉的、带着颤音的喊声:“小天,是我,陈叔。”
陆天身子一僵,好半天才慢吞吞挪过去开门。门口的陈叔提着个保温桶,头发比上次见时又白了些,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满屋子的狼藉,叹了口气,径直走到桌边放下桶:“小伙子,我知道你对徐明的执念深,这些天把自己关成这样,他在底下看着,该心疼了。”
“陈叔……”陆天嗓子发紧,刚开口就带了哭腔。
“别叫少爷了,他走之前跟我说过,以后叫他徐明就好。”陈叔拉过椅子坐下,目光落在陆天手里攥着的信纸的,声音沉了沉,“你以为他希望你这样颓废?他走前偷偷跟我念叨,说你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好不容易日子好点了,千万别因为他又毁了。他说,要是能选,他想把自己没活完的日子都给你,让你替他好好度完——他这辈子太短,是天意,没法抗,但你得替他接着活啊。”
陆天的眼泪猛地砸下来,陈叔看着他,眼眶也红了:“你知道吗?徐明这辈子,本是来还愿、来报仇的。当年徐家的事,还有他养父母对他做的那些,他都记着,可仇还没报,人就没了……他没说要你替他恨谁,但你得帮他把‘好好活着’这件事做到底,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他小时候还跟我吹过牛,说要活到一百岁,要带着你去吃遍巷口的小摊子。”陈叔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哽咽,“可他连十八岁生日都没好好过,说不定……连十八岁的门槛都没踩稳。小天,你听好,你必须好好活着,别违背他的意愿,行吗?”
他起身拍了拍陆天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郑重:“我知道你们俩感情深,具体怎么认识、怎么处的,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你是徐明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他走前托我护着你,我就会守着这个承诺,护你到我走的那天。现在,把保温桶里的粥喝了,那是他以前最爱喝的红薯粥,我照着老方子煮的。”
陆天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保温桶,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纸,“后会无期”四个字好像突然有了温度。他想起徐明信里写的“至少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想起14岁那年旧巷里单薄的身影,突然攥紧了拳头,眼泪还是在流,却轻轻点了点头:“陈叔,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