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关堡的空城,成了贪婪与猜忌的角斗场。
金帐汗国的游骑像嗅到血腥的鬣狗,在断壁残垣间穿梭,马蹄踢起带着腐臭的烟尘。拓跋冽勒马立于西侧高坡,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下方死寂的城池。城门洞开,城墙上空无一人,只有几面被遗弃的青藤破旗在风中无力地飘荡。他的斥候已反复探查数日,回报如出一辙:空城,陷阱?或是……诱饵?
“王子,”副将巴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对财富和杀戮的渴望,“东方老儿夹着尾巴跑了,赤焰的黑皮狗也缩回了他们的火炉子!这城,是咱们的了!里面的东西,足够让部落过三个肥冬!”
拓跋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死寂的铁关堡,投向更北方。那里,雪国圣教军的纯白营盘在初冬的寒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冰封的巨兽,散发着无声的压迫。主教那毫无感情的面具和冰晶权杖,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圣教军按兵不动,冷眼旁观,这比青藤军的撤离更让他脊背发凉。
“赤焰撤得干干净净,”拓跋冽的声音低沉,带着草原狼特有的警觉,“连一根有用的箭头都没留下。东方桀也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们……在怕什么?或者说,在等什么?”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柄曾沾染过叶蓁蓁发丝的霜纹匕首,冰冷的触感让他烦躁。悬崖上那支诡异的“蝮蛇之吻”,始终是他心头一根毒刺。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卷着烟尘,从汗国大军后方狂奔而至!骑手滚鞍下马,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捧上一支密封的、插着三根黑色狼尾毛的**汗庭金箭**!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军情!
拓跋冽瞳孔骤然收缩!他劈手夺过金箭,拧开尾部的金帽,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目光扫过上面急促而潦草的狼形文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混账!”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羊皮纸上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炸响:
**“漠北三部叛乱!袭扰王庭草场!劫掠母族牲畜!王庭危急!速归!”**
后方起火!漠北那三个一直心怀鬼胎的部族,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叛乱!王庭草场是汗国的根基,母族的牲畜更是过冬的命脉!若根基动摇,他拓跋冽就算占了铁关堡,夺了金山银山,又有何用?一个失去后方、被切断归路的狼王,只会被群狼撕碎!
“王子?”巴图和其他将领感受到主君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戾气,不安地问道。
拓跋冽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贪婪和犹疑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怒和冰冷的决断取代。他最后看了一眼死寂的铁关堡,又狠狠剜了一眼北方那片纯白的营盘,仿佛要将这憋屈刻入骨髓。
“传令!”拓跋冽的声音如同冰原刮过的寒风,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全军——拔营!即刻北归!”
“什么?!”巴图等将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子!铁关堡!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喂不饱叛乱的豺狼,也暖不了被劫掠的帐篷!”拓跋冽猛地抽出弯刀,刀锋在寒风中发出刺耳的嗡鸣,“漠北的杂种,敢动王庭的根基!老子要回去,亲手剥了他们的皮,做成喂狗的毯子!听令——!掉头!北归!谁敢拖延一步,老子砍了他的头祭旗!”
金帐汗国的狼旗,在将领们不甘却又不敢违抗的咆哮声中,猛地调转了方向。庞大的骑兵集群如同退潮的黑色怒涛,卷起冲天的烟尘,不再留恋近在咫尺的铁关堡空城,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轰然向北席卷而去!只留下无数杂乱的马蹄印和一片茫然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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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谷,情报如同暗流,比寒风更快地传递。
老吴佝偻着背,用一把缺口的旧铲子,沉默地清理着炉膛里冷却的炉渣。一个浑身裹在破羊皮袄里、看起来像普通流民的人影,佯装取暖,凑近炉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老吴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手中的铲子节奏不变,只是铲灰的动作,在听到“金帐汗国”、“北归”、“漠北叛乱”几个词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那人影说完,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谷中穿梭的人流里。
老吴继续清理着炉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佝偻着背,慢慢走到炉膛深处,那里有一小堆刚清理出来、尚有余温的灰烬。他蹲下身,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温热的灰烬上,缓慢而清晰地划动。不再是符号,而是三个字:
**“狼已北。”**
灰烬上的字迹,在炉膛昏暗的光线下,只存在了片刻,便被随后落下的新灰覆盖。但信息,已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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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关堡北方,雪国圣教军营盘。
纯白的营帐如同雪地中盛开的巨大冰莲,肃穆而冰冷。主教手持冰晶权杖,站在高高的冰晶祭坛上。一名身覆轻甲的斥候跪在下方,汇报着金帐汗国大军突然拔营、全速北归的惊人动向。
主教覆盖在纯白面具下的脸,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漠然。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座死寂的空城——铁关堡,又望向更遥远的西方——熔炉谷的方向。
寒风卷起他华丽白袍的衣角,带着刺骨的寒意。
“独狼归巢……”主教冰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寒霜,将独临熔炉。” 他手中的冰晶权杖,杖顶那颗巨大的幽蓝宝石,似乎随着他的话语,流转过一丝更加深邃的寒光。
他身后的圣教军方阵,依旧沉默如亘古冰川。纯白的面具下,是无数双同样冰冷的眼睛。失去了金帐汗国这柄搅乱浑水的弯刀,雪国圣教军这柄追求“净化”的冰刃,终于要独自面对那片在灰烬中重燃、蕴藏着复仇烈焰的熔炉之地。
压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骤然全部压在了那片纯白的营盘之上。而熔炉谷深处,风箱的咆哮与铁锤的轰鸣,仿佛在回应着这无声的挑战,一声声,沉重而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