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心堡的“繁华”，如同一层涂抹在朽木上的劣质金漆，在寒风的剥蚀下，正迅速斑驳脱落，露出底下腐烂流脓的真相。东方桀的“美人税”和随之而来的横征暴敛，如同无数贪婪的吸盘，死死吸附在青藤王国这片刚刚经历了战火蹂躏、尚未恢复元气的土地上，疯狂榨取着最后一丝生机。
王宫里的丝竹日夜不息，美酒佳肴流水般送入，新搜罗来的美人如同精致的玩物，被强迫着学习歌舞媚态，只为取悦那位高高在上的“青藤王”。东方桀沉溺在脂粉堆和权力的幻觉中，对宫墙之外正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或者说，刻意忽视。
宫墙之外，已是人间炼狱。
藤甲军不再是保境安民的军队，彻底沦为了东方桀私欲的爪牙和催税的酷吏。他们手持“美人税”的名单和催缴金银的告令，如狼似虎地冲入城镇乡村。稍有姿色的女子被强掳上车，哭喊声撕心裂肺；交不出足够金银的人家，粮食被抢走，赖以生存的耕牛、织机被夺走，房屋被贴上封条，甚至直接付之一炬！稍有反抗，便是刀枪加身，血溅当场。
**藤心堡城郊，王锤子铁匠铺。**
炉火比以往更加黯淡，几乎熄灭。铺子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死气。邻居们不再聚集，各自在恐惧中煎熬。王锤子独自一人，对着那块早已冷却、却被他反复捶打的铁块。锤声沉闷，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要将所有悲愤和仇恨都砸进铁里的疯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炉膛里微弱的炭火，仿佛那是他儿子最后残留的生命余烬。
“王老哥……”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老农，佝偻着背，如同惊弓之鸟般溜进铺子，声音带着哭腔，“……李家……李家丫头，昨夜……昨夜在送去教坊司的路上，跳河了……尸首……尸首今早才捞上来……”
“铛！”王锤子手中的铁锤猛地砸在铁砧上，火星四溅，震得老农一个哆嗦。
老农抹着浑浊的泪水，继续哽咽道：“李家老婆子……当场就疯了……抱着丫头的尸首不撒手……藤甲军……藤甲军嫌晦气，把她们娘俩……连尸首带人……一起扔到城外乱葬岗了……”
死寂。只有炉膛里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王锤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握着锤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铺子角落里——那里，几把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柴刀，正静静地躺在煤灰和废弃铁料之中，反射着炉火最后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
“知道了。”王锤子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不再捶打那块冰冷的铁，而是拿起一把柴刀，走到磨石前。粗糙的磨石摩擦着锋利的刀刃，发出“嚓……嚓……嚓……”单调而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铺子里回荡，如同为这吃人的世道奏响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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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心堡城内，“悦香楼”。**
这里是藤甲军中下级军官寻欢作乐、发泄暴戾的巢穴。劣质酒气、脂粉香和汗臭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个醉醺醺的藤甲军什长围坐一桌，大声喧哗，唾沫横飞，脚下堆满了空酒坛。
“妈的，晦气！”一个脸上带疤的什长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昨天去西村收税，那帮穷鬼，要钱没有，要粮也没有！就几个歪瓜裂枣的娘们，还不够塞牙缝的！老子一气之下，烧了他半个村子！”
“烧得好！”旁边一个三角眼的什长狞笑着附和，“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王上要美人要银子，咱们兄弟跑断腿，捞不到多少油水，总得出口恶气！”
“就是！听说熔炉谷那边，赤焰人现在老实得很，缩在火炉子里不敢出来！咱们怕什么？”另一个满脸横肉的什长灌了口酒，醉眼朦胧地拍着桌子，“王上英明！打下了地盘，就该好好享受！那些泥腿子，生来就是给咱们踩的！不交税？不交女人？打死活该！”
他们的肆无忌惮和残忍，正是整个青藤王国统治根基腐烂的缩影。强征暴敛已经彻底摧毁了民心，军队的纪律和士气在掠夺中荡然无存。王国看似占据着城池，实则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内部已被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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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谷。**
风箱依旧在咆哮，铁锤依旧在轰鸣。但在这充满力量感的喧嚣之下，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力量正在凝聚。谷口的瞭望塔被加固加高，暗哨如同钉子般楔入外围的山林。从青木城带回的庞大知识，正被匠师们夜以继日地研究、消化、改良。新的熔炉结构被设计出来，火焰更加集中炽热；青木藤甲的秘密被破解，新的复合甲片正在试验；甚至雪国“凝冰髓”的一些特性，也成为了熔炉谷研发对抗极寒武器的重要参考。
老吴那口偏僻的炉子，烟火气似乎更浓了些。刺鼻的硝磺味被他巧妙地掩盖在熔炉谷本身浓重的硫磺气息中。他佝偻着背，在炉灰中扒拉出几块烧得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特殊矿粉的“炭饼”，小心地用破布包好。浑浊的眼睛扫过谷内，看到几名负责谷外哨探的“匠人”正不动声色地靠近，接过他手中的布包，迅速消失在忙碌的人流里。信息，如同无形的蛛丝，沿着熔炉谷的脉络，悄然伸向动荡不安的青藤王国腹地。
在堆放废渣的角落。哑女学徒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她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废料中快速翻找，动作精准而稳定。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块形状不规则、但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铁片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不是她之前藏起的类似“蝮蛇之吻”的碎片，而是一块纯粹的、被遗弃的锻造废料。然而，哑女深潭般的眼底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然后，她极其灵巧地将这块边缘锋利的铁片，塞进了自己破烂的、打着层层补丁的裤腿内侧，用破布条紧紧绑住。冰冷的铁片紧贴着小腿皮肤，带来刺痛和异样的存在感。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谷口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山峦，看到了藤心堡城郊那间破败铁匠铺里，王锤子手中那把正在被磨得雪亮的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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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心堡外，乱葬岗。**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枯草和纸钱灰烬。几具草草掩埋、甚至暴露在外的尸体散发着恶臭。王锤子独自一人，佝偻着背，站在一个新堆起的、小小的土包前。土包前插着一根简陋的木牌，上面用烧焦的木炭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他儿子和儿媳的名字。旁边另一个更小的土包，没有木牌，只有几束枯萎的野花。
他没有哭，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破旧棉袄里、那把冰冷锋利的柴刀刀柄。粗糙的触感，如同他心中翻腾的、冰冷的仇恨。
远处藤心堡城墙上，崭新的青藤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内隐约传来喧嚣的市声和……王宫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丝竹之音。
王锤子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那片“繁华”之地，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只有寒风才能听清的字：
**“快了……还不够快……”**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土包，仿佛要将这刻骨的悲痛和仇恨都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佝偻着背，转身，一步一步，踏着荒草和冻土，朝着藤心堡的方向，沉默而坚定地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把指向城池的、无形的利刃。
青藤王国用暴政和掠夺换来的短暂“安宁”，如同覆盖在火山口上的薄冰。熔炉谷深处，哑女腿间藏起的锋刃；藤心堡外，王锤子怀中冰冷的柴刀；以及无数在暴政下挣扎、眼中燃烧着绝望与恨火的平民……都是即将撕裂这层薄冰的、最原始也最致命的力量。根基已朽，藤蔓再如何疯狂滋长，也终将在自身重量的压迫下，轰然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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