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剑殿前,白玉广场浩阔如镜,倒映着流云孤峰。李墨和百余名新晋弟子肃立其间,青涩的面庞上交织着憧憬与忐忑。
李墨不自觉地缩在人群最末尾,一身粗布短褂在诸多光鲜的锦缎法衣间显得格外扎眼。他垂着眼,能清晰感受到周遭隐隐传来的灵力波动,有些如同溪流潺潺,有些却又是汪洋大海。在人群中,他体内那点微末道行,宛如萤火与皓月之差,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石碑。碑略高于人,内里仿佛有星河流转,云霞明灭。碑面光滑如鉴,隐隐透出一种漠视尘寰的冰冷气息——正是名震孤剑宗的“鉴灵碑”。
队列缓缓向前。一名身材高大壮硕的少年离群而出,龙行虎步来至碑前,深吸一口气,双掌如铁闸般沉稳地按在冰冷碑面。
“嗡——!” 碑身轻震,内里星河骤然沸腾,一道灼目赤焰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自碑底轰然窜起。
火光熊熊,炽烈逼人,直冲三尺有余,煌煌然不可逼视。玄碑之上,金铁篆文随之流转浮现,字字铿锵:“单一火灵根,上品!”
高踞玉台之上的白须长老抚掌而笑,声若洪钟:“好!火性精纯,烈如骄阳,锋芒毕露,正是我赤炎峰渴求之良才璞玉。入我峰中,潜心打磨,日后必成大器。”
那少年收回手掌,胸膛微微起伏,脸上竭力保持着沉稳,但眼角眉梢那份矜持的傲然,已然如旭日初升,掩藏不住。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形瘦小的少女。她略显紧张地将一双微凉的手掌贴上玄碑。 “嗡……” 碑鸣低沉厚重,一股凝实如山的土黄光芒沉稳升起,虽不似赤焰那般张扬夺目,却如大地承载万物,厚重绵长,凝而不散。碑文显现:“单一土灵根,上品!”
长老含笑颔首,温言道:“土德载物,包容敦厚,根基沉凝亦是大道之基。厚土峰当为你敞开山门。”少女闻言,紧绷的面容终于舒展,浮起一丝红晕,恭敬退下。
随后队列照旧,鉴灵碑光华流转不息,却渐趋黯淡驳杂。 “水、土、金、木,四灵根,驳杂下品!”碑文冰冷。
“金、木、水、火、土,五灵根俱全,气机紊乱,下下品!”字迹无情。 长老脸上再无笑意,只余一片漠然,或挥挥手示意等候一侧,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被点到名的弟子,个个面色灰败,步履沉重地走向广场边缘角落,那里已稀稀拉拉站了十余人,如同被仙光遗弃的暗影。
终于轮到了李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擂鼓般的跳动,一步步走到那散发磅礴威严的玄碑之前。碑面寒气刺骨,仿佛能冻结神魂。他闭上眼,将双掌稳稳印上。
霎时间,鉴灵玄碑内流转星河猛地一顿。并未立刻爆发出璀璨光华,反倒像是投入了三颗不同色彩的墨丸。
一道淡蓝色的流光微弱升起,带着水泽的湿润清凉。 一道橘红色的火苗随之摇曳而出,显得微弱而不稳。
一道浅浅的绿意最后浮现,如初春新芽,生机稀薄。 三道光芒各自浮现,彼此纠缠,淡蓝的水光试图压制橘红的火苗,火苗挣扎跳跃,浅绿的木气则在两者夹缝中艰难摇曳。
它们未能相生相济,反而形成微妙的倾轧之势,最终勉强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平衡点,光芒黯淡地交织在碑身中段,既不冲天,亦未沉底。碑面之上,艰难而清晰地显出几行小字:“水、火、木,三灵根。属性相冲,驳杂难调,中品偏下。”
玉台之上,白须长老的目光扫过这三股纠缠不清、光芒暗淡的气息,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待看清那“中等偏下”的评语,眼中最后一丝审视的兴致也烟消云散。他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俗务,宽大的袍袖随意地朝方才那群四灵根、五灵根弟子聚集的广场边缘角落一挥。
“水火相冲,木气孱弱,资质平平,难堪大用。”长老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且去那边等候,自有执事安排去处。”
话音未落,目光已越过李墨的头顶,投向了他身后下一位等待测试的弟子,仿佛李墨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不值得停留半分目光。
李墨默默收回手,指尖残留着玄碑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抬眼看了看碑上那三道微弱纠缠、代表着“中品偏下”的光芒,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
早在云渺山之时,他便知自己并非天资卓绝之辈;踏入这仙门重地,眼见那些光芒四射的天骄,更觉自身渺小。这“水火木三灵根、中品偏下”的结果,不过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他依言垂首,转身,步履平稳往灵药坊的方向走去。脸上不见失落,也无怨怼,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平静。周遭投来的目光,或同情,或淡漠,或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于他而言,皆如过眼云烟。
“那小子,别跑。李长老让你去那边等候你要跑到哪去?”一道严厉的声音自李墨背后传来,李墨回转身来,只见一个身穿灰色衣袍,长相普通的杂役弟子正对着自己说话。
“这位师兄,鄙人是丹鼎阁的炼药童子,受一位前辈指点,叫我来此处测验一下灵根。我正要回去复命,先前忘了和那位吴长老打声招呼。还劳烦师兄您给我带个话,请吴长老恕罪。”
说罢,李墨伸手从自己的内袋中掏出一枚木制令牌,上面用古老的篆字刻着一个“丹”字。
“这……你在此处等候,将那令牌给我。我去找吴长老鉴定一下真伪。”杂役弟子显然对李墨那声师兄颇为受用,连语气都带了点“前辈”的感觉。
李墨只见他屁颠屁颠的跑到那所谓的吴长老面前,恭敬地呈上了那道令牌。那吴长老倒也是个有见识的人,他把那令牌拿在手上摆弄了一下,便对着杂役弟子说道:“不错,这正是丹鼎阁门下弟子的标识,你把这令牌还给他。让他回去吧。”
“是,弟子遵命。”杂役弟子结果令牌,一脸谄媚。他又跑回了李墨面前,将令牌交还到李墨的手上。
“这位师兄,方才是我唐突了。日后要是有个什么跌打损伤,还请师兄出手相救。我必有重谢。”杂役弟子一改之前有些飞扬跋扈的态度,温和地向李墨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这声师兄我李墨还担当不起,如果你不嫌弃,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如何?”李墨回礼道。李墨心想自己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正好有个人能让自己打听一下宗门内部的情况。
正在李墨思索之际,那人倒也不是个迂腐之辈。主动把自己的姓名来历说与李墨听,就连传讯灵玉也交给了李墨一份。
李墨这才得知,杂役弟子名叫张楠。是在三年前上的孤剑宗。因灵根为下品才被分到了杂役弟子一列。
李墨饶有兴致看着他递给自己的这块传讯灵玉,他从名字上大概能猜到这东西的作用。他准备先回丹鼎阁自己研究一下。
于是找了个借口,说了声在下还有要事,来日再叙。张楠也不多留,目送李墨离开,又回到吴长老身边做事去了。
李墨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行走,他的手指悄然抚了抚内袋中那块温润的“药”字玉牌。指尖传来一丝熟悉的暖意,心中暗道:“不管怎样我已在这丹鼎阁寻得一份差事,不仅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还能窥得一丝丹道门径,如此这般。这灵根资质高低,又何必强求?”念及于此,他心中最后一丝不甘也彻底平复。
李墨独自一人回到了他的洞府内,他早在今天早晨便向楚云河请过假,说自己要去测试灵根。奇怪的是,楚云河仅仅只看了他一眼,便让他放心去还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休息。
李墨并不知道楚云河心中想的是什么,索性就答应了下来。想到这里,他坐在一把石凳子上。看着楚云河给他分的洞府,说是洞府事实上也就是在山的内部用法术挖了个洞。
然后门口用两扇坚硬的石门将门封死,防止有外人趁虚而入。而李墨想打开洞府只需要用钥匙打开石门上的锁,进入洞府后只需将两侧的两个铁环拉出,再把一根重百斤的木头横陈其间。就不怕有人破门而入了。
李墨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个不大不小的新家。放眼看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家具,一应俱全,连头顶李墨都请教别人用阵法帮他开辟出类似于天窗的效果。
眼看到了午饭时间,李墨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保证自己不会饥饿。他这种境界,还做不到辟谷不食,吃饭是必不可少的补充体力的事情。
用完午饭后,李墨沐浴更衣,虔诚地点燃了三炷凝神香,开始了今天的修炼。
他盘膝跌坐于冰凉坚硬的青玉蒲团之上,五心朝天,摒弃杂念,依循着由楚云河传授的基础心法——《引气归元法》缓缓运转吐纳。
此法乃孤剑宗筑基根本,又中正平和,旨在引天地灵气入体,温养经脉,蕴养丹田气海,为日后登堂入室、凝练剑气打下根基。
洞外天地灵气本就稀薄驳杂,加之他水火木三灵根纠缠相冲,引气入体更是艰涩无比。丝丝缕缕微弱的气息如龟爬般渗入经脉,汇向那依旧空空如也的丹田,所得不过杯水车薪,比之单一灵根者,何止天壤之别。
枯燥搬运间,心神渐沉。洞内唯余水滴自岩缝渗落的嘀嗒之声,与他悠长而微弱的呼吸相应和。就在那心神即将沉入最深寂的空明之境时——
嗡!
识海深处,仿佛九天之外传来一声震彻神魂的嗡鸣!
李墨心神剧颤,意识不由自主地沉入那混沌未开的识海虚空。只见一片灰蒙之中,竟突兀地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根发簪。
通体墨玉雕琢,幽暗深邃,历经万古沧桑亦不损其半分神韵。簪身细长流畅,簪首并非寻常纹饰,赫然盘踞着一只造型奇古的三足怪鸟。鸟首微昂,形似凤凰却透着一股吞噬寰宇的凶戾,双翼收敛,利爪紧扣簪身,鸟喙微张,仿佛欲择人而噬。一股难以言喻的太古洪荒气息,混杂着冰冷刺骨的幽寂邪意,自簪身弥漫开来,充斥识海。
“嗯?!”
一个仿佛自九幽黄泉最深处、隔着无尽时空传来的惊疑之声,骤然在识海中炸响。这声音干涩、嘶哑,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相互刮擦,带着一种俯瞰众生、漠视生死的至高威严。
“今夕……是何年?”那声音带着一丝茫然与万古沉眠初醒的恍惚,随即一股冰冷凶戾、贪婪无匹的神念,如同无形的通天巨爪,狠狠攫住了李墨渺小的意识。
“区区凡尘蝼蚁……识海内竟能藏纳‘冥凰簪’?”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极感兴趣,神念在李墨识海中肆意横扫,仿佛在翻阅一卷破烂的凡俗书册。
李墨神魂瑟瑟发抖,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无边的凶威碾碎!
“本座……‘葬渊’!”那声音终于宣告了名号,虽只一缕残魂依附簪上,却依旧带着崩天裂地的魔威,“沉睡万古,不想竟于汝这微末之辈识海中醒来……也罢,相逢即是‘缘’!”
话音未落,一股庞大至难以想象、充斥着暴戾、吞噬与毁灭意志的玄奥信息,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暗黑魔龙虚影,蛮横无比地撞入李墨神魂深处。
“《混洞噬灵典》此为本座纵横太古所创无上妙法。观想太古魔龙真意,吞噬万物滋养己身,天地灵气,草木精粹,金石矿髓,乃至……生灵血气神魂,凡蕴灵之物,皆可为汝所用。何须如那《引气归元诀》般,如老牛耕田,汲汲营营?此乃通天大道!”
那信息洪流霸道绝伦,字字句句皆透着掠夺天地、损万物以奉自身的魔道真谛!其中更蕴含着一幅惊心动魄的意念图景:一条庞大无边的太古魔龙,盘旋于混沌之中,龙口张开,吞噬日月星辰、山川河岳、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机、万物本源,尽化作滚滚洪流,没入其腹。龙躯每一次吞噬,其威压便暴涨一分,凶焰滔天。
“吞噬万物,滋养魔龙真魂,魔龙壮,则汝强。此为修行无上法门。蝼蚁,得此造化,乃汝亿万年修来之福泽。速速炼化,莫要辜负了这‘冥凰簪’指引与本座的恩赐。”那自称“葬渊”的太古魔祖残魂声音渐趋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疲惫,“待你初窥门径……本座再与你……细说……”
那滔天的魔念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最终归于那根墨玉发簪深处蛰伏,只留下那篇名为《混洞噬灵典》的功法及那吞噬万物的魔龙真意图,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铭刻在李墨的神魂本源之上。
“呼——”
李墨猛地睁开双眼,如同溺水之人跃出水面,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粗布短衫,紧贴在背脊上,一片冰凉。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洞府依旧阴冷,水滴声依旧清晰,青玉蒲团的寒意丝丝缕缕透入肌肤。
然而——
识海中,那根散发着太古幽寂与凶戾气息的墨玉发簪,静静悬浮。 脑海中,那篇字字凶戾、号召吞噬万物滋养魔龙真魂的《混洞噬灵典》,清晰无比。 心念微动间,仿佛有一条狰狞的黑色魔龙虚影在其丹田深处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咆哮。
金手指……这就是那些故事里的主角意外得到的东西吗?没想到我李墨也有这个运气。
非仙非道,竟是一缕太古魔祖的残魂,一部霸道绝伦的魔道功法。这究竟是通天坦途的起点,还是万劫不复深渊的开端。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魔祖意念带来的冰冷与恐惧。
石府幽暗,唯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命运的齿轮,已然被一根沉寂万古的发簪,推向了一条完全未知、凶吉难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