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的雨来得突然，林溪对着电脑屏幕打了个喷嚏时，窗玻璃已经蒙上了层水雾。楼下的路灯亮起来，橙黄的光透过雨帘晕开，把银杏叶的影子拓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像谁铺了满地碎金。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陈倦发来的视频请求。点开时，朵朵正举着个玻璃罐对着镜头晃，罐子里的银杏叶在热水里舒展，边缘的锯齿浸成了琥珀色。
“林溪阿姨你看！”小姑娘的鼻尖贴着罐壁，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画面，“陈叔叔说这是‘会发光的茶’，喝了就不会感冒啦。”
陈倦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带着点笑意：“刚从张琪的老房子后院摘的，她以前总说霜降后的叶子煮茶最暖。”林溪忽然想起上周在储藏室翻到的旧相册，某页夹着片压平的银杏叶，背面有张娟秀的小字：“等倦倦退伍，就种棵树在院子里。”
门铃响时，雨刚好小了些。陈倦脱鞋时带进几片湿叶，朵朵举着的玻璃罐冒着凉气，罐口系着根红绳，正是他上次送的银杏籽银环。“周然说你稿子改完了？”他把保温袋里的红糖姜茶倒进杯子，“朵朵非说要跟你一起给小树读故事，说这样它长得快。”
窗台上的绿芽又长高了些，子叶间抽出了嫩红的新叶。朵朵踮脚把玻璃罐放在陶盆边，认真地说：“小树你听，林溪阿姨写的故事里，有个穿军装的叔叔在等春天呢。”陈倦坐在旁边翻林溪的修改稿，忽然指着某段笑：“这里写‘他总把饺子捏成歪歪扭扭的星星’，明明是朵朵抢着要包，我才故意捏坏的。”
夜里的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林溪发现陈倦带来的姜茶里，除了银杏叶还漂着几粒胖大海，泡得鼓鼓囊囊的像颗颗小月亮。“上次听你咳嗽，”他挠着头往窗外看，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张琪以前教的方子，说胖大海配银杏叶，能润嗓子。”
朵朵趴在窗台数绿芽的新叶，忽然回头问：“爸爸，等小树长到房顶，我们是不是就能在树上建小房子啦？”陈倦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是部队来的紧急通知。他抓起外套时碰倒了玻璃罐，银杏叶飘落在书稿上，刚好盖住那句“有些告别是为了更久的相聚”。
“我得去趟单位，”他把朵朵抱起来往门口走，脚步急却轻，“明早回来给小树浇水。”林溪送他们到楼下，发现他军绿色的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银杏枝编的手环——和朵朵发间的那个一模一样。
关门前，朵朵忽然从陈倦怀里探出头，举着张纸条喊：“林溪阿姨，这是爸爸写的魔法咒语！”展开来看，是行熟悉的字迹：“等银杏结果时，我们就去看真正的星星。”
窗台上的绿芽在月光里轻轻晃，陶盆边缘的刻度又多了道新痕。林溪把那张纸条夹进笔记本，刚好压在画着绿芽的那页。远处的训练场隐约传来集合哨，短促的调子混着银杏叶的簌簌声，像有人在说“很快就回来”。
她拿起笔，在新的刻度旁写：“等待不是空茫的守望，是每颗种子都懂的，关于扎根与生长的秘密。”风从纱窗溜进来，吹动玻璃罐里的银杏叶，转了个圈，轻轻碰响了腕间的银环。
第二天清晨，林溪是被窗外的鸟鸣叫醒的。拉开窗帘时，正看见陈倦蹲在楼下的银杏树下，手里拿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树根周围的松土。他穿了件浅灰色的卫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疤痕——那是去年救灾时留下的，他总说是“男子汉的勋章”。
“醒啦？”他抬头看见她，手里的动作没停，“早上去食堂打饭，顺路挖了点腐叶土，张琪说这个养银杏最肥。”树影落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笑纹都染成了暖褐色。
朵朵还没醒，被他昨晚临时托付给了邻居家的奶奶。保温桶放在台阶上，里面是刚熬好的白粥，飘着层薄薄的米油，卧着个心形的荷包蛋。“朵朵说要给你变魔术，”陈倦提着桶上楼时解释，“非要让我把蛋煎成爱心，说这样林溪阿姨就会天天开心。”
窗台上的绿芽果然更精神了，新抽的嫩叶泛着健康的嫩红。陈倦把腐叶土一点点铺在陶盆边缘，指尖沾了些泥土，像给绿芽戴了圈褐色的小围巾。“你看这里，”他指着子叶基部，“开始长须根了，等扎稳了，冬天也不怕冻。”
林溪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深秋，也是这样的清晨，她在教室后窗看见陈倦蹲在银杏树下，给被风刮断的枝条缠胶带。那时他穿着蓝白校服，背影和现在重合在一起，只是肩上的责任，从一棵受伤的树，变成了更多需要守护的人。
“书稿后记写好了吗？”陈倦拿起她的笔记本，翻到画绿芽的那页，忽然用指尖在“破土的力气”下面画了道波浪线，“不如加一句：‘而有些力气，是两个人一起攒的’。”
阳光爬到他手背上，把那道疤痕照得很淡。林溪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窗台上的绿芽也好，楼下的老银杏也罢，那些默默生长的时光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孤单的等待。就像此刻，粥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开来，在晨光里织成一张网，把所有的惦念都轻轻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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