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纵深

拉美市场的谈判进入僵局时，圣保罗的雨季正酣。周桯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像极了他和周墨阳之间正在蔓延的裂痕。桌上摊着当地市场的消费报告，其中用红笔圈出的数据格外刺眼——62%的受访者表示“会优先选择有本地特色包装的产品”，这与周墨阳坚持的“全球统一视觉体系”截然相悖。

敲门声响起时，周桯以为是助理送咖啡，回头却看见周墨阳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份被他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报告。男人的西装裤腿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工厂赶回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比窗外的雨幕更冷。

“你在报告里建议把‘龙纹’元素换成‘玛雅图腾’？”周墨阳将报告摔在茶几上，纸张散落时，露出周桯手绘的几版玛雅图腾包装草图，“周氏的品牌基因里不能丢了中国元素，你懂不懂？”

“我懂品牌基因，但更懂市场需求。”周桯弯腰捡报告，指尖被纸张边缘割出细小红痕，“我们在东南亚用的‘莲花’元素，不也是结合当地文化做的调整？”

“那是东南亚！”周墨阳突然提高音量，酒店走廊的回声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拉美市场是集团今年的战略重点，一步都不能错。龙纹是董事长定的核心视觉，你想改，问过他吗？”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周桯心口。他想起上周和父亲通电话时，周敬鸿还笑着说“拉美市场你多费心，墨阳那边你俩商量着来”。原来在周墨阳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需要请示”的外人。

“我已经发邮件给董事长了。”周桯直起身，掌心的血珠滴在报告的玛雅图腾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回复说‘可以先做两版样品测试’。”

周墨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扯过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的签名处，指腹摩挲着周敬鸿潦草的签名，喉结滚动了两下：“你倒是学会绕开我直接找他了。”

“我只是在按流程做事。”周桯擦掉掌心的血，“就像当初你绕过市场部，直接让生产部停掉子品牌生产线一样。”

这话像踩中了周墨阳的雷区。他突然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周桯能闻到他衬衫上混合着雨水和雪茄的味道，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停掉生产线是因为质检报告显示有批次瑕疵，”周墨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以为我是针对你？”

“难道不是吗？”周桯迎上他的目光，三年来被刻意压抑的委屈突然决堤，“从入职第一天起，你就觉得我抢了你的位置。试销成功是‘运气好’，子品牌走红是‘钻了空子’，现在连结合当地文化做包装，在你眼里都是‘别有用心’。”

窗外的雷声炸响时，周墨阳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嘲讽：“别有用心？你敢说你做这一切，没有想过取代我？”他指着周桯胸前的副总裁徽章，“这个位置，你坐得安稳吗？”

周桯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争，好好做事就能立足”，想起周敬鸿在董事会上那句“桯儿有闯劲”，想起自己在生产车间和老师傅们一起啃馒头的夜晚。这些画面在周墨阳的质问声里碎成齑粉。

“我有没有想过取代你，不重要。”周桯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重要的是，你从来看不起的‘运气’，是我用无数个通宵换来的；你说的‘钻空子’，是我在各个部门蹲点磨出来的。周墨阳，你守着你的‘正统’位置太久，早就忘了市场是活的，不是靠血脉就能守住的。”

周墨阳的拳头突然挥过来，擦着周桯的耳边砸在落地窗上，玻璃发出刺耳的嗡鸣。“滚。”他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明天的谈判你不用参加了，我会让副总监接手。”

周桯没动，只是慢慢摘下眼镜，用衬衫角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不用你赶。”他重新戴上眼镜，视线穿过镜片看向周墨阳，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敬畏，只剩冰冷的疏离，“从现在起，新兴市场部的所有项目，我会直接向董事长汇报。至于你——”他顿了顿，将那份被血染红的报告推回去，“好自为之。”

走出酒店时，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衬衫。圣保罗的街道上，霓虹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色块，周桯站在十字路口，突然不知道该往哪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的电话，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拒接。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填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