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

周桯回到国内的第二天，集团内网发布了人事调整通知：“免去周桯新兴市场部总监职务，调任欧洲区副总监，即刻生效。”没有说明原因，调任的职位却明摆着是降职——欧洲区业务早已稳定，副总监不过是个清闲的虚职。

办公室里的盆栽还是周墨阳送的那盆绿萝，如今藤蔓已经爬满了文件柜。周桯收拾东西时，助理红着眼圈递来个纸箱：“周总，其实大家都知道……”

“知道什么？”周桯笑了笑，将拉美市场的调研笔记放进箱子，“知道我和周副总闹翻了？”

助理低下头，小声说：“生产部的老王说，上次子品牌的质检报告是周副总让人动了手脚，那批货根本没问题……”

周桯的手顿在半空。他想起当时周墨阳拿着质检报告摔在他桌上，说“质量不过关，必须全部召回”，想起自己连夜跑到仓库开箱抽检，每盒产品都完好无损，想起周墨阳当时冷笑的表情——“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原来如此。他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荒谬。为了阻止他推进项目，周墨阳竟然能拿产品质量做文章，拿集团的声誉当赌注。

“这事别外传。”周桯把最后一本笔记本放进箱子，“替我谢谢老王。”

搬箱子下楼时，在大厅遇见周墨阳。他正陪着几个董事走出电梯，胸前的襟花是集团周年庆的定制款，金丝眼镜擦得锃亮。看见周桯手里的纸箱，他脚步没停，只是眼神扫过来时，像淬了冰。

“周总监这是……”有董事笑着打招呼。

“调任欧洲区，收拾东西。”周桯平静地回答，目光越过人群，直直看向周墨阳，“以后集团的新兴市场业务，就拜托周副总多费心了。”

周墨阳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对董事们说：“欧洲区需要新鲜血液，周桯去了正好能带动一下。”那语气里的施舍，像针一样扎进周桯的心里。

箱子放进后备箱时，周桯看见父亲站在办公楼门口。老人穿着他常穿的中山装，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白了些，手里拄着的拐杖在水泥地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桯儿。”周敬鸿叹了口气，“墨阳那孩子脾气倔，但他对你……”

“爸，”周桯打断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用了这个称呼，“您当初让我进公司，是希望我能帮他，还是希望我们斗个你死我活？”

周敬鸿愣住了，拐杖顿在地上，半晌才说：“我以为你们能成为……”

“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周桯笑了，眼眶却热了，“可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外人，是来抢家产的私生子。为了整我，他能伪造质检报告，能拿集团的市场信誉开玩笑，这样的人，我怎么帮？”

老人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握着拐杖的手开始发抖：“他真的……”

“您可以去查仓库的监控，去问质检部的老陈，他当时就在场。”周桯拉开车门，“欧洲区我不去了，这是辞职信，放在您办公室了。”

周敬鸿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你要走？就因为这点事？”

“不是因为事，是因为人。”周桯看着父亲浑浊的眼睛，“您总说我们是两棵树，要互相扶持，可他根本容不下我这棵树扎根。留在这里，要么被他砍了，要么就得跟他斗到两败俱伤，您觉得值得吗？”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周敬鸿的手慢慢松开了。他看着周桯的脸，突然想起周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倔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你想好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想好了。”周桯坐进车里，“谢谢您这三年的照顾。”

车子驶出集团大门时，周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栋三十层的玻璃幕墙建筑。曾经，他以为这里是证明自己的地方，如今才明白，有些地方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仓库监控我已经备份，需要的话随时找我——老王。”

周桯删掉短信，将手机扔在一边。他不想再纠缠，也不想再证明什么。和周墨阳的这场较量，从他动歪心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周墨阳赢了职位，却输了底线；他输了工作，却保住了自己。

高速路口的指示牌上，“上海”两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周桯打了把方向盘，朝着与机场相反的方向驶去。他想起在拉美市场遇到的那个华侨商人，对方说“国内的电商生态太卷，不如来南美试试”，当时他只当玩笑，现在却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周墨阳的号码。周桯看着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终还是没有接。有些话不必说，有些关系不必断得撕心裂肺，就像两棵曾经靠近的树，既然根系已经互相绞杀，不如各自退回到属于自己的土壤里，从此风马牛不相及。

三个月后，周氏集团宣布放弃拉美市场，理由是“当地政策风险过高”。有媒体报道说，是因为内部决策失误导致错失良机，还有人说，是前新兴市场部总监带走了核心团队，另起炉灶抢占了先机。

周墨阳在董事会上拍了桌子，说“都是谣言”，转身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整夜没开灯。桌上放着周桯手绘的玛雅图腾包装，旁边是他从未送出的道歉短信草稿，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而此时的周桯，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仓库里核对集装箱清单。他的团队里，有从周氏跟着他出来的老部下，也有当地招聘的新员工。有人问他“后悔吗”，他正低头给产品贴标签，闻言笑了笑：“后悔没早点走。”

阳光透过仓库的天窗照进来，落在印着玛雅图腾的包装盒上，那些曾经被周墨阳嗤之以鼻的设计，此刻正被当地工人小心翼翼地码放整齐。周桯直起身，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南美、非洲、中东……那些周墨阳看不上的“小市场”，在他眼里都是等待耕耘的土地。

手机新闻推送跳出周氏集团的股价下跌通知，配图是周墨阳在发布会上的照片，眼底的疲惫藏不住。周桯扫了一眼，随手划掉了。

他和周墨阳的故事，早在他驶出集团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往后的日子，一个守着摇摇欲坠的“正统”宝座，一个在陌生的土壤里重新扎根，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这或许不是最好的结局，却是最必然的结局——有些裂痕，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贯穿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