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场时，客厅里的水晶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阮沁禾正帮着佣人把叠好的餐巾塞进消毒柜，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碗边缘，还带着饭菜余温。顾母从背后拉住她的手，掌心的粗糙纹路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熟悉的暖意：“沁禾，今晚就住这儿吧？你以前住的房间我都给你留着呢，上周刚换了新的樱花床单，被套也是你喜欢的天丝料子。”
阮沁禾垂下眼，看着消毒柜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桂花：“不了伯母，我明天一早要去工作室改画稿，颜料和画板都在那边。”她不敢抬头，怕撞进顾母泛红的眼眶——当年她总赖在顾家过夜，顾伯母总说“女孩子一个人住多冷清”，可这五年的空白，终究让“留下”两个字变得格外沉重。
顾砚不知何时靠在厨房门框上，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间那道浅疤。他看着她把最后一只汤碗放进碗柜，声音里带着刚喝过半杯黄酒的微哑：“我送你回去。”
沈涟踩着细高跟跟过来，香槟色礼服裙摆扫过地毯，带起一阵鸢尾香水的甜腻。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伸手想去拂顾砚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阿砚哥，我刚回国，手机导航还没更新，你能不能先送我去酒店？我订的那家在新区，听说晚上不太好打车呢。”尾音拖得娇软，眼神却像沾了蜜的针，悄悄刺向阮沁禾。
顾砚侧身避开她的手，目光落在阮沁禾攥着围裙带子的手上：“走吧。”两个字干净利落，没分给沈涟半分余光。
沈涟的指甲在手提包的鳄鱼纹上掐出浅痕，随即又扬起笑，对着阮沁禾摆了摆手：“那沁禾姐路上小心呀，下次我带从巴黎买的马卡龙来看你，记得给我发工作室地址哦。”
阮沁禾没接话，只是解开围裙递给佣人，转身时被顾母塞进一件驼色羊绒外套。“夜里风凉，披上。”顾伯母的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这是阿砚去年给我买的，你穿肯定合身。”外套领口还沾着淡淡的皂角香，像是晒了一整天的太阳，暖得让人鼻头发酸。
车子驶出青石板巷子时，阮沁禾从后视镜里看见沈涟还站在顾家朱漆大门前，米白色高跟鞋在台阶上碾着碎叶，手里攥着块绣了玉兰花的手帕——那是刚才吃饭时，她想给顾砚擦嘴角油渍被避开的那块，此刻正被指节捏得变了形。路灯的光落在她肩头，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株被霜打过的芦苇。
“她以前不这样的。”阮沁禾望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影，声音轻得像叹息。大学时的沈涟虽然爱跟在顾砚身后喊“阿砚哥”，却还会在她画累时递杯热可可，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
顾砚转动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中控台上的旧画笔随着车身轻晃，笔杆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刻痕，是她大三那年用圆规尖戳的，如今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浅木色的纹路。“人是会变的。”他侧头看她，车灯光束扫过她微颤的睫毛，“但有些东西不会。”比如他放在副驾储物格里的速写本，第一页还夹着她当年落在他画室的银杏叶，叶脉早已泛黄，却依旧能看出被精心压平的痕迹。
阮沁禾猛地别过脸，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跳却像被那支画笔轻轻敲了一下，咚地撞在胸腔上。车厢里的雪松味似乎浓了些，混着羊绒外套上的皂角香，在空调风里慢慢漾开，竟生出几分久违的安稳——像当年他在画室陪她熬夜，她趴在画架上打盹，醒来时总披着他带着这味道的外套。
到了云栖阁楼下，顾砚解开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从后座拎过一个印着“老顾家”字样的牛皮纸袋，纸袋边角还沾着几粒糯米：“伯母让我给你带的糯米藕，冰糖放得比以前少了些，知道你现在不爱太甜的。”
阮沁禾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纸袋提手，就撞上他的指腹。那触感像触电般炸开，她猛地缩回手，纸袋晃了晃，几粒糯米滚落在脚垫上。“谢谢。”她低着头，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尖正映在车门的反光里。
转身要走时，顾砚突然叫住她。“沁禾，”他的声音很低，像被夜色泡软的棉线，“五年前那个雨夜，我找了你一整夜。”
阮沁禾的脚步钉在原地，楼道声控灯突然亮起，暖光打在她背后，把影子投在他脚边。
“围巾我后来在那条街找了三天，垃圾桶翻了个遍，连下水道都让物业撬开看过。”他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翻涌的情绪被车窗玻璃挡着，她看不见，却能从声音里听出细碎的疼，“但我一直留着另一支同款，藏在书房抽屉最里面，深蓝色的，和你丢的那支一模一样。”
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掀起她散落在肩头的碎发，正好遮住泛红的眼眶。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快步摁亮了楼道的门禁。
顾砚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电梯，直到12楼的指示灯亮起，才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那扇亮着的窗像颗被雾打湿的星子，悬在墨色的楼群里。他的车在楼下绕了三圈，轮胎碾过积着落叶的花坛边缘，在地面画着笨拙的圈——就像这五年，他总在深夜开车来这里，看那扇窗亮多久，就等多久。
楼上，阮沁禾把糯米藕切成薄片放进冰箱，玻璃门映出她发红的眼。转身时，客厅的落地灯正好照在茶几的画稿上——那是她白天没画完的《重逢》，画布上的梧桐树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树影深处藏着半个模糊的雪松轮廓，被雾气蒙着，看不真切。
她拿起那支顾砚送的狼毫笔，笔尖悬在半空，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点。三秒后，笔尖终究还是落下，在那片灰蒙蒙的雾气里，添了点暖黄的光——像极了此刻客厅里的落地灯，也像当年画室里，他总为她留的那盏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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