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暖黄光点,像颗刚被点燃的星子,在浓得化不开的树影里颤了颤。阮沁禾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狼毫笔尖坠着的墨珠晃了晃,终于还是没稳住,啪嗒落在画稿边缘。浅灰的墨晕顺着宣纸纹理漫开,像极了那年深秋她跑过操场时,睫毛上沾的雨丝——也是这样细细碎碎,却在记忆里洇出片潮湿的痕
手机在茶几上振出轻响,屏幕亮起的瞬间,顾母的消息像片羽毛落在心尖。"沁禾,阿砚那孩子嘴笨,你别往心里去。当年你走后,他书房里那盏台灯,亮了整整半年。"指尖划过玻璃屏时,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字里行间轻轻发颤,像被风拂动的烛火
画稿上的暖黄光点还在慢慢晕开,恍惚间竟和记忆里那盏台灯的光晕重叠。大三那年冬夜的画室突然清晰起来:她蜷在画架前赶毕业设计,铅笔屑在脚边堆成座小雪山,顾砚推门进来时带了满身寒气,却把热奶茶焐在掌心暖了半晌,才塞进她冻得发红的手里。"画完这部分就睡。"他替她把台灯旋钮拧了半圈,橘黄色的光晕精准地圈住画纸,"我守着。"后来她趴在颜料管上打盹,梦里全是簌簌落雪声,醒来时天已微亮,台灯还亮着,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她没画完的素描本,指腹正轻轻蹭过她画砸的那笔线条,像在替她惋惜,又像在偷偷珍藏
玄关的感应灯突然亮了,暖光漫过鞋柜上的绿萝叶,在地板投下晃动的碎影。阮沁禾放下笔走到窗边,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就被涌进来的桂花香裹住。晚风卷着细碎的花瓣掠过鼻尖,楼下的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已驶离,只有路灯在青石板路上铺着圈昏黄的光,像杯没喝完的温茶,余温恰好能暖透夜色
她转身去浴室洗脸,冷水扑在脸上时,才发现眼眶烫得厉害。镜子里的人眼尾泛着红,像被晨露浸过的桃花,鬓角的碎发还沾着点雪松味——是刚才在车里蹭到的,顾砚身上的味道,五年了竟一点没变。就像当年他总爱穿的那件灰色连帽衫,洗得领口发松,却永远带着晒过太阳的雪松香,她画累了就爱把脸埋进他后背,闻着那味道就能踏实睡着
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藏着个褪色的绒布盒子。阮沁禾蹲下去翻找时,指甲蹭过积灰的相册封面,哗啦啦掉出几张泛黄的画稿——是她当年画砸的速写,不知何时被他收了起来。终于摸到那个熟悉的棱角时,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打开盒子的瞬间,半支锈迹斑斑的圆规静静躺在红绒布上,针尖断口处还留着当年的毛边。大三那年她非要在他画笔上刻标记,他笑着把圆规递过来:"小心扎手。"结果她手一抖,圆规尖断了,还在他手背上划了道浅痕。后来那道疤留在他腕间,这支断了的圆规,被她悄悄收了起来,像藏起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人是会变的,但有些东西不会。"顾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得心口阵阵发疼。她把圆规放回盒子,指尖触到盒底的硬物,摸出来才发现是片压平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当年他替她描的线条,边缘虽已泛黄发脆,却依旧能看出被精心压在字典里的痕迹。原来她也留着,和他速写本里的那片一样,在时光里悄悄保存着彼此不知道的牵挂
窗外的桂花香又浓了些,混着夜风里的凉意漫进画室。阮沁禾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名为《重逢》的画,忽然握紧了狼毫笔。这次笔尖落下时异常平稳,在暖黄的光点旁,细细勾出半盏台灯的轮廓:磨得发亮的金属灯杆,垂下的灯绳末端系着个褪色的蓝流苏——和他书房那盏旧台灯,一模一样。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此刻心里的潮涌,一波波漫过五年的时光
手机再次亮起时,屏幕上跳出顾砚发来的照片。副驾储物格里的速写本被翻开,第一页的银杏叶旁,不知何时多了片新鲜的桂花,嫩黄的花瓣还带着水汽,像是刚从顾家院子里摘下来的。没有文字,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心头发烫,像那年他把热奶茶塞进她手里时,指尖不经意触到的温度
阮沁禾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她拿起手机,指尖在输入框上悬了又悬,最终只回了个小太阳的表情,歪歪扭扭的,像极了当年她用圆规尖在他画笔上刻的那个。发送的瞬间,画稿上的台灯仿佛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漫过树影,把半个雪松轮廓照得清晰了些
楼下,刚把车停在街角的顾砚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在那个小太阳上轻轻点了点。中控台上的旧画笔随着晚风轻晃,笔杆上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浅木色的光,像颗被珍藏了五年的星子,终于等到了回应的微光。他发动车子时,特意绕到巷口的桂花树旁,摇下车窗让晚风灌进来,带着满袖桂花香缓缓驶离。后视镜里,12楼的那扇窗依旧亮着,暖黄的灯光透过纱帘,在夜色里晕出片温柔的光晕,像幅刚画完的画,妥帖地嵌在墨色的画框里
楼上,阮沁禾把那杯凉透的奶茶倒进水槽,转身时看见冰箱里的糯米藕。玻璃保鲜盒里,藕片裹着晶莹的糖霜,切面上的圆孔像串被穿起的月亮。她拿出一片放进嘴里,清甜的藕香混着淡淡的桂花香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顾母总说"阿砚知道你怕甜,特意让少放半勺糖",原来有些心意,藏在时光里也不会过期
画稿上的暖黄灯光旁,她又添了片小小的桂花,嫩黄的花瓣沾着点雾气,像是刚被风卷落在窗台上。笔尖提起时,她忽然发现,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树影里,雪松的轮廓不知何时清晰了些,被暖黄的灯光照着,竟透出几分安稳的暖意
夜色渐深时,阮沁禾把画稿立在画架上。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上面,像给整幅画蒙了层薄纱。她轻轻带上画室的门,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漫过沙发,在地毯上投下片温柔的影——像极了当年他总为她留的那盏台灯,也像此刻两人心里悄悄亮起的光,正一点点驱散五年的阴霾,把失散的岁月,慢慢拢回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