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

柴堆的火舌舔上衣角时，我望着不远处那个穿蓝布衫的少女，忽然笑了。

那是十年前的我。梳着歪歪扭扭的发髻，手里攥着母亲刚给的糖糕，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被绑在木桩上，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杂耍。

三天前，我从十年后跌回这里。推开家门时，正撞见十五岁的自己，被父亲按着肩膀，要把她推进隔壁王屠户家——那年，就是这笔“彩礼”，让她成了王家用来抵债的工具，往后十年，活得像头被圈养的牲口。

我拦住了父亲，掏出偷偷带来的银锭，说要带“自己”走。

起初他们是信的。我知道母亲来年冬天会中风，知道父亲会被人骗光积蓄，知道这个家不出三年就会散。我一一说中，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从惊疑变成敬畏，连向来强势的父亲，也开始对我言听计从。

我教十五岁的自己读书写字，告诉她女孩子不该只围着灶台转；我帮父亲避开了那场骗局，把银锭换成安稳的田产；我给母亲寻来了预防中风的草药，看着她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一切都在变好。再有半个月，等田契到手，我就能带着她们离开这里，去镇上开家小铺子，让她——让我们，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可毁了这一切的，偏偏是她。

那天她拿着我写的字，跑去跟邻居炫耀：“你看，我姐姐写得多好！她还说，我以后能当女先生呢！”

话传到父亲耳朵里，他忽然变了脸。在这个小村子里，“女子识字”是离经叛道，而我这个“未卜先知”的“姐姐”，更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类。

“妖怪！她一定是妖怪！”王屠户在一旁煽风点火，他没拿到彩礼，早就怀恨在心，“不然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她是来害咱们的！”

十五岁的我缩在父亲身后，小声说：“她……她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好吓人，像要把我吃掉一样。”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那不是吓人，那是我看着自己被毁掉的十年，心疼得发颤啊。

火越烧越旺，皮肉焦糊的气味钻进鼻腔。我听见母亲在哭，父亲在念着“驱邪”的咒语，而她，那个十五岁的我，始终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的糖糕早就化了，黏在掌心，像块洗不掉的疤。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救不了自己。

十年前的我，亲手把十年后的我，推进了这团火里。

意识消散前，我最后看了她一眼。她好像被火光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却终究没移开目光。

也好。

这样，她总会记得，有个“妖怪”，曾拼了命地想让她，活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