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

洛薇薇被押上断头台时，长安的雪下得正紧。雪花落在她单薄的囚衣上，瞬间融化，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抚摸着她冻得青紫的脸颊。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她看见了萧彻。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城楼最高处，玄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侧脸冷硬得像块寒冰。

那是她爱了十年的男人。

十年前，他还是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在御花园的角落里被人欺负，是她，顶着“太傅之女”的身份，用一把折扇替他挡下了飞来的石子。那时他看着她，眼里有细碎的光，像藏了整片星空，他说：“薇薇，等我将来有了能力，定护你一生一世。”

她信了。陪他在冷宫吃馊掉的饭菜，帮他偷偷传递消息，在他被太子构陷时，跪在养心殿外三天三夜，磕得头破血流，只求陛下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他登基那天，骑着高头大马，在万民欢呼中，亲自将凤冠戴在她头上。他说：“薇薇，从今往后，你便是大萧唯一的皇后，我萧彻的妻。”

可凤冠的重量，远比她想象的沉重。

她的父亲，那个一手将他推上皇位的太傅，成了他集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她看见他深夜在奏折上写下“洛氏满门抄斩”时，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像她心口渗出的血。

“萧彻，”她抱着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我父亲他……他没有谋反。”

他掰开她的手，眼神冷得像冰：“皇后，后宫不得干政。”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皇后”，而不是“薇薇”。

后来的日子，他越来越忙，留在坤宁宫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听说，他在宠一个姓苏的美人，那美人眉眼间，有几分像年轻时的她。她去看，看见他正亲手为苏美人描眉，动作温柔得让她陌生。

“陛下，”她站在门口，声音哑得厉害，“父亲的案子，能不能……”

“够了！”他猛地摔了眉笔，墨汁溅在苏美人的脸上，“洛薇薇，你非要逼朕吗？”

她看着他眼中的厌烦，忽然明白了。所谓的“护你一生一世”，不过是他登基路上，随口许下的、最廉价的承诺。

洛氏满门被押赴刑场那天，她穿着嫁衣，跪在宫门口，从日出等到日落。雪落在她的发髻上，结成了冰，她却感觉不到冷。直到太监来传旨，说“陛下口谕，废后洛氏，打入天牢”。

天牢里，她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孩，眉眼像极了萧彻。她抱着孩子，看着他熟睡的脸，眼泪无声地掉。她给他取名“念安”，念他平安，也念自己……终究是不安。

可连这点念想，萧彻都不给她。

苏美人说，这孩子是灾星，会克死陛下。他便真的信了，派人来抱走孩子，扔进了护城河。

洛薇薇疯了一样扑上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她看着那艘小船载着襁褓，消失在冰冷的河面，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最后一口血喷出来，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就站在了这断头台上。

监斩官读完圣旨，问她还有什么遗言。她抬起头，看向城楼最高处的那个身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萧彻，”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刑场，“我洛薇薇，用十年真心，换你一世安稳。如今，我不欠你了。”

刀落的瞬间，她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在御花园里对她笑的少年，看见他眼里的星空，看见自己曾以为的、触手可及的幸福。

血溅在雪地上，像开了一朵凄厉的红梅。

萧彻站在城楼上，手指死死攥着栏杆，指节泛白。他看见那抹红色，忽然想起她当年为他挡石子时，手臂上留下的疤痕；想起她在冷宫为他缝补衣服时，冻得通红的指尖；想起她抱着孩子，对他笑时，眼里的光。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后来，他杀了苏美人，抄了她的家。他派人打捞了三个月，却只找到一片婴儿的衣角。他常常坐在坤宁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抚摸着那顶落了灰的凤冠，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长安的雪，每年都会下。只是再也没有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跪在宫门口，等他回头。

他成了史书上称颂的“千古一帝”，开创了盛世王朝。可每个深夜，他都会梦见那个叫“念安”的孩子，梦见洛薇薇最后看他的眼神，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刻了一道永不愈合的疤。

他终于拥有了天下，却永远失去了那个，曾愿意为他倾尽所有的、他的“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