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微被塞进花轿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红的盖头遮住视线,却遮不住轿外传来的、属于她兄长的惨叫声——沈家满门,此刻正在刑场血流成河。
三天前,她还是吏部尚书府的嫡长女,是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陛下都赞她“有大家风范”。那时她正坐在窗前绣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尾羽,在阳光下泛着流光。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给青梅竹马的靖远侯世子顾晏清的嫁衣。
顾晏清曾在桃花树下对她许诺:“明微,待我平定北境,便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让你做我唯一的妻。”他说这话时,指尖的薄茧擦过她的脸颊,带着沙场的风,却烫得她心口发颤。
可北境的捷报还没传来,沈家的灭顶之灾就先到了。
父亲被指认通敌叛国,证据是一封“亲笔信”。沈明微认得,那字迹模仿得再像,也少了父亲落笔时特有的弯钩。可没人信她,包括顾晏清。
她跪在靖远侯府门前,从清晨等到日暮,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冻得她几乎失去知觉。顾晏清回来时,骑着高头大马,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刚从刑场回来,监斩了她的父亲和兄长。
“晏清,你信我,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她抓住他的马缰,声音嘶哑。
他低头看她,眼神冷得像冰:“沈明微,通敌铁证如山,你还要狡辩?”
“那信是假的!”她嘶吼着,想扯下他的盔甲,却被他猛地甩开,“顾晏清,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会信我的!”
他别过脸,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此一时彼一时。沈家叛国,罪该万死。你能活着,已是陛下开恩——陛下仁慈,许你嫁入安远侯府,给沈家留个活口。”
安远侯,是陷害沈家的主谋之一。
沈明微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原来那些桃花树下的誓言,那些寒窗共读的情谊,在“叛国”二字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花轿一路颠簸,抬进了安远侯府的侧门。没有拜堂,没有喜宴,她被直接扔进了后院的破屋。安远侯赵承煜进来时,带着一身酒气,捏着她的下巴,笑得阴鸷:“沈大小姐,如今成了我的人,滋味如何?”
她闭上眼,任由他撕扯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在挣扎中被扯得粉碎,像极了沈家一夕崩塌的荣华。
往后的日子,她成了赵承煜的玩物。他不准她死,却日日折辱她。让她穿着粗布衣裙去扫马厩,让她看着他与别的姬妾嬉笑,甚至在她面前,焚烧沈家的古籍字画——那些曾是父亲最珍爱的收藏。
她变得沉默,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有在深夜,才会对着残破的窗棂,一遍遍描摹“顾”字,直到指尖渗血。
一年后,顾晏清以钦差身份巡查长安。他路过安远侯府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子,正跪在地上,被赵承煜的马踩住了手。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眼神却像淬了冰。
是沈明微。
顾晏清的心脏骤然紧缩。他勒住马,看着她被赵承煜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看着她散落的发丝间,露出一截熟悉的玉簪——那是他当年送她的及笄礼。
他后来才知道,沈家的案子是冤案,是赵承煜与前朝余孽勾结,伪造了证据。可他那时被军功冲昏了头,为了撇清关系,选择了沉默,甚至亲手将她推入了火坑。
他想救她,可赵承煜握着他当年“默认”的证据,笑着说:“顾大人,你觉得沈大小姐,还会信你吗?”
顾晏清闯进破屋时,沈明微正在绣一方帕子。帕子上没有花,只有一片焦黑的痕迹,像被火烧过。
“明微,跟我走,我带你离开。”他声音发颤,伸手想碰她。
她却猛地将帕子扔向他,帕子落在地上,露出底下压着的、半截折断的玉簪。
“顾晏清,”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带血,“你看,这簪子断了,就像我们之间,早就断了。”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当年你不肯信我父亲,如今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
赵承煜带着人赶来时,正看见顾晏清僵在原地。沈明微突然扑向旁边的烛台,将燃烧的烛火按在了自己身上。
“沈家清誉,不容玷污!”她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顾晏清,我沈明微,就是死,也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牵扯!”
烈焰吞噬了她的身影,也吞噬了那方绣着焦痕的帕子。顾晏清冲过去,却被赵承煜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倒下,像一朵被烈火燃尽的、曾经盛放的花。
后来,沈家冤案昭雪,赵承煜伏法。顾晏清成了新的吏部尚书,权倾朝野。他在沈家旧宅的废墟里,找到了那方被烧得只剩一角的帕子,和半截玉簪。
有人说,顾大人从此不近女色,书房里永远摆着那截断簪,每逢沈家忌日,都会独自枯坐一夜。
可没人知道,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站在安远侯府的废墟前,听见风吹过断壁残垣,像极了沈明微最后那句话——
“顾晏清,你我之间,早已成烬。”
长安的锦绣堆里,从此少了一位惊才绝艳的贵女,只多了一段被权力碾碎的情分,和一个用余生也赎不清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