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框里的阴影

黎夜第一次碰到温砚时，他正蹲在老巷口画速写，铅笔在纸上簌簌游走，描摹着墙根那丛快要枯萎的月季。她站在阴影里看了很久，直到他转身时撞进她怀里，温热的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腕。

“抱歉。”温砚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夕阳的金辉，像落在人间的碎星。

黎夜后退半步，避开他递来的纸巾：“无妨。”她喉间泛起熟悉的灼痒，他颈侧跳动的脉搏像无声的蛊惑，让她几乎要亮出尖牙。

他们熟起来是在画室。温砚总在傍晚来，带着刚出炉的面包，说“这家店的黄油味很特别”。黎夜坐在画架后，看他咬面包时鼓起的腮帮，看他蘸着松节油洗手时皱起的眉。她从不在日出后露面，温砚问起，只说“对紫外线过敏”。

有次温砚画到深夜，趴在桌上睡着了。黎夜忍不住伸手，指尖刚要触到他柔软的发顶，却猛地缩回——她想起三百年前，那个也是这样在她怀里睡着的少年，最后在黎明的第一缕光里，化作了她掌心里的灰烬。

温砚开始给她画像。画她坐在窗边的侧影，画她垂眸时落下的眼睫，画她永远盖到指尖的长袖。他把画稿叠好放在她常坐的椅子上，附一张便签：“你好像总在躲着光。”

黎夜把画稿锁进抽屉，锁芯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画室里格外清晰。她知道，人类的生命像这便签上的墨迹，总会在时光里褪色，而她是那个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一切消亡的怪物。

温砚生日那天，送了她一枚银质的书签，刻着小小的“夜”字。他说：“听说银器能辟邪。”

黎夜捏着书签的手微微发抖，银器贴着掌心，传来细微的灼痛感。她忽然想起自己初拥那天，母亲也是这样，把一枚银戒按在她手心：“记住，永远别碰人类的温度。”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温砚为了给她送伞，在巷口撞见几个醉汉挑衅，争执间被推倒在地，额头磕出的血珠滴在雨水里，腥甜的气息瞬间击溃了黎夜的防线。

她扑过去的瞬间，尖牙刺破了醉汉的喉咙，也刺穿了温砚眼里的光。

“你……”温砚撑着地面后退，指尖在雨水里划出凌乱的痕，“你到底是什么？”

黎夜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泪：“怪物。”

她转身消失在雨幕里，没看见温砚捡起她掉落的书签，更没看见他后来的日子里，总在傍晚守着画室的门，画架上永远留着一幅没完成的画——画里的少女站在阴影里，朝着光的方向伸出手，却在指尖快要触到阳光时停住了。

很多年后，温砚成了有名的画家，他的画展永远以“暮色”命名。最后一幅画前总围着很多人，画里是空荡荡的画室，夕阳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有人曾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门外。

只有温砚知道，那影子的尽头，曾有过一个叫黎夜的少女，她的指尖很凉，却比人间所有的光都要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