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入局

卯时三刻，晨雾未散。楚瑶赤着脚奔过九曲回廊，腰间荷包里的松子糖随着步伐叮咚作响。守门嬷嬷刚要阻拦，就听见里头传来太后带笑的呵斥："小泼皮，又踩着露水来讨食！"

"姑母——"楚瑶掀开珠帘便扑进暖香里，发间金铃铛缠上太后腕间的佛珠。她仰起脸时，唇上还沾着偷吃的糖霜，"您赏的蜜饯生虫了..."

"胡说！"太后捏她鼻尖，却见小丫头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您瞧，虫子都饿瘦了。"展开竟是只糖捏的蚕宝宝，胖肚皮上刻着"寿比南山"。

满殿女官忍笑低头。太后忽然叹气："哀家的小锦鲤啊..."鎏金护甲划过她眼下，"今日起，可不能再躲哀家身后偷吃了。"

楚瑶指尖一颤，糖蚕掉在牡丹纹地毯上。她看见姑母案头那卷明黄圣旨，朱砂印泥艳得像血。

"定远侯萧景琰？"楚瑶攥皱太后袖角，"就是去年重阳宴，我用桂花糕砸中的那个..."她突然噤声——记忆里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此刻正映在茶汤中望着她。

太后慢条斯理地梳着她长发："萧家手握北疆兵权，偏与太子..."金梳突然卡住发结，楚瑶"嘶"地缩脖子。

"疼才记得住。"太后俯身给她系上双鱼玉佩，"萧景琰十岁就能用琴弦绞杀刺客，你那些装病逃婚的把戏..."

楚瑶突然转身抱住太后膝盖："那瑶儿天天来给您梳头！给您试新点心！"眼泪浸透翟衣上金线，凉凉地贴着脸颊，"您不是说过...说锦鲤要养在自家池塘里么？"

佛珠"啪"地砸在她后颈。太后声音忽然苍老："傻孩子，普天之下..."话未说完，楚瑶发间突然掉出块芝麻糖，正正落在圣旨"琰"字上。

满室死寂中，太后竟笑出声："罢了，准你带两车蜜饯出嫁。"

楚王府的锦鲤灯在雨里晃成朦胧的晕。楚瑶蜷在父亲书房的美人榻上，看老王爷用兵书盖住食盒："萧家小子若敢..."

"爹，"她突然打断，"您说姑母为什么选我？"指尖无意识抠着榻上破洞——那是她七岁偷藏栗子糕烫出来的。

老王爷沉默着展开《楚氏兵法》，扉页夹着张泛黄的画：扎冲天辫的小丫头坐在太后膝头，正把咬过的枣泥酥往龙纹衣袖上蹭。

"因为你八岁就能用芙蓉糕收买御前侍卫。"窗外惊雷炸响，老王爷往她怀里塞进个油布包，"记住，萧家厨房西南角第三块砖是活的。"

楚瑶解开布包，里面竟是把玄铁匕首，刀柄刻着歪扭的小鱼——分明是她幼时在祠堂乱画的图案。

"抬头。"楚王妃蘸着玫瑰汁子给女儿画花钿，铜镜里映出窗外那株歪脖子梅，"你及笄那年，萧景琰曾在梅树下站过整夜。"

楚瑶手一抖，捏碎了胭脂匣里的糖丸："他来杀我？"

"来还这个。"王妃从缠枝匣底层取出半块硬成石的桂花糕，糕上牙印仍清晰可辨，"那会儿你正发痘疹，嚷着要吃姑苏陈记..."

雨声忽然滂沱。楚瑶摸着糕上细微的箭痕，想起重阳宴那个被她砸中却未发怒的黑衣少年。母亲的声音混着雨滴："他既肯收着这脏东西..."

"夫人！"小桃慌慌张张冲进来，"侯府送来的却扇礼是柄剑！"

楚瑶却盯着妆台暗格——那里躺着太后今早塞给她的鲛绡帕，帕角绣着"萧景琰"三字，针脚凌乱得像挣扎的鱼。

出嫁前夜，楚瑶抱着锦鲤灯蹲在祠堂梁上。灯肚里藏着的不是松子糖，而是十二封未拆的信——每年生辰，姑母都会差人塞进一句"勿嫁萧氏"。

最后一封墨迹尚新："...然景琰昨夜跪求哀家，言八岁初见..."

瓦片突然轻响。她警觉抬头，看见小桃提着食盒在下面跳脚："郡主！侯府派人把厨房砖块全换成铁的了！"

楚瑶笑出泪来。她小心拆开灯尾金线，倒出积年的糖渣子混着信纸灰烬，在供台上拼了条歪歪扭扭的鱼。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祠堂门轴吱呀转动时，她正把太后给的鲛绡帕系在灯骨上，头也不回道："告诉姑母，锦鲤...会游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