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诊所的玻璃窗,像一首不规则的钢琴练习曲,戴维德・陈看了眼腕表,下午三点五十八分。新病人的预约时间是四点整,但候诊室里空无一人。
"顾医生,首诊评估报告模板帮我准备一下。"戴维德朝办公室外喊道,手指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行病程记录。
"已经放在您桌上了,戴医生。"顾雨晨探头进来,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这位新病人很特别,推荐人是音乐学院副院长,据说是个钢琴天才。"
戴维德点点头,目光扫过转诊单上的基本信息:维吉尔·顾,25岁,双相情感障碍伴随抑郁发作。病史栏里潦草地写着"拒绝药物治疗,有自伤史"。
四点零五分,门铃终于响起。戴维德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领,走向接待区。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子闻声转身,戴维德的呼吸微微一滞。维吉尔·顾比他想象中更加...不真实。苍白的皮肤像是从未见过阳光,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眼下淡淡的青影反而为那张精致的面孔增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睛——虹膜呈现出罕见的银灰色,像是被雨水洗过的钢。
"顾先生?我是戴维德·陈医生。"戴维德伸出手。
维吉尔没有回应这个握手,只是微微颔首。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指节处有几处已经愈合的细疤。"抱歉迟到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奇特的共鸣感,"今天...不太适合出门。"
"能来就已经是进步。"戴维德温和地说,引导他走向咨询室,"要喝点什么吗?茶或者咖啡?"
"不必。"维吉尔在沙发边缘坐下,身体语言明显表现出防御姿态,"我养父坚持要我来看医生。他认为..."一个微妙的停顿,"我的演奏状态不稳定。"
戴维德注意到他说"养父"时手指的轻微抽搐。他选择暂时不追问这个细节,转而拿起评估表:"转诊单上提到你拒绝用药,能说说原因吗?"
"那些药..."维吉尔抬起眼,银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它们钝化我的感官。服药的三个月里,我弹奏的肖邦被评论家形容为'精确但毫无灵魂的机械再现'。"
"音乐对你很重要。"
这不是疑问句。维吉尔的表情第一次生动起来:"它是唯一...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第一次咨询在这样克制的对话中持续了五十分钟。戴维德了解到维吉尔是国际知名的钢琴家,十六岁就获得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特别奖,但近年来频繁取消演出。最令人在意的是,每当话题无意间转向他的养父顾景深——那位著名的音乐制作人时,维吉尔就会陷入异常的沉默。
"时间到了。"戴维德轻声提醒。
维吉尔像是从某种恍惚状态中惊醒,突然问道:"你懂音乐吗,医生?"
"略懂皮毛。我母亲是钢琴老师。"
"那么下次..."维吉尔站起身,瘦高的身影在落地灯下投出细长的阴影,"我可以弹给你听。比起语言,那更能说明我的...状况。"
戴维德正要回应,咨询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顾雨晨慌张地站在门口:"抱歉打扰,戴医生,急诊科有个危机干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固在维吉尔身上。维吉尔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雨晨?"维吉尔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顾雨晨的脸色变得煞白:"哥...哥哥?"
空气仿佛凝固了。戴维德敏锐地注意到维吉尔开始不自主地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这是急性焦虑发作的前兆。
"维吉尔,"戴维德立即介入,用身体稍稍隔开两人的视线接触,"看着我,跟我一起呼吸。吸气...对,保持...然后慢慢呼出..."
维吉尔的瞳孔已经扩大,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猛地推开戴维德,冲向出口。
"维吉尔!"戴维德追到走廊,但只看到电梯门缓缓关闭。透过缝隙,他捕捉到维吉尔脸上转瞬即逝的绝望表情。
顾雨晨靠在墙上,脸色依然苍白:"我不知道...不知道会是他..."
戴维德递给她一杯水:"你们认识?"
"他是我养父的...另一个养子。"顾雨晨咬着下唇,"我们七年没见了。自从他...那次自杀未遂后..."
戴维德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看向窗外,雨下得更大了。维吉尔·顾没有带伞,就这么冲进了雨里。
"我需要他的紧急联系人。"戴维德果断地说。
顾雨晨犹豫了一下,在电脑里调出资料:"顾景深。但是戴医生..."她欲言又止,"小心我养父。他对维吉尔...有种不健康的控制欲。"
戴维德拨通电话时,一个优雅低沉的男声很快接起:"我是顾景深。"
"顾先生,我是明德心理诊所的戴维德·陈医生。维吉尔刚才..."
"他又发作了?"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告诉我位置,我立刻派人去接他。"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诊所门口。走下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司机,而是一位五十岁左右、西装革履的男人。顾景深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俊朗外貌,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陈医生?"他伸出手,笑容完美得像是计算好的,"感谢你对犬子的关照。"
戴维德与他握手时,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造型独特的戒指——蛇缠绕着玫瑰的图案,蛇的眼睛是两颗细小的红宝石。
"维吉尔已经回家了,"顾景深说,"淋了点雨,但无大碍。他一向...情绪化。"这个形容词让戴维德感到不适,"关于他的治疗..."
"我需要了解更详细的病史。"戴维德谨慎地说,"特别是自伤行为的频率和诱因。"
顾景深的目光在戴维德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笑了:"当然。不过或许改天?今晚维吉尔要准备下周的独奏会。"他递上一张烫金名片,"欢迎你来听。他会演奏舒曼的《克莱斯勒偶记》...那组曲子很适合他目前的状态,你不觉得吗?"
等奔驰车驶离,戴维德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评估表上维吉尔写下的一句话:"有时我感觉自己像被收藏在玻璃柜里的标本,每个路过的人都可以评价我的美丽与残缺。"
雨还在下。戴维德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要继续这个案例。不仅因为专业责任,还因为维吉尔转身离去时,那个如同溺水者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