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江辰家躺了整整一天。胃里的灼痛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松弛——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用担心订单逾期，不用对着一堆待修的零件发愁。
傍晚醒来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床头柜上放着温水和胃药，旁边压着张便签，是江辰的字：“去厂里了，醒了给我打电话。”
窗外的天已经擦黑，楼下传来炒菜的香味。陈默摸出手机，才发现江辰发了条微信，附带一张照片：车间里亮着灯，李叔正带着几个工人调试机器，背景里堆着新到的原材料。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拨电话。起身时，脚边踢到个纸箱，里面是江辰昨天从仓库带回来的东西——除了那枚刻字齿轮，还有几本泛黄的笔记本。
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是父亲的。
“1998年3月，试产第三批齿轮，精度仍差0.2毫米，小默说要帮我画校准图，孩子手还没尺子长呢。”
“2005年7月，默儿考上大学，报了机械系。晚上偷偷看他画的设计图，比我当年强多了。”
“2018年11月，工厂资金跟不上了……不能让默儿知道，他刚毕业，该有自己的路。”
陈默的指尖抚过那些被水渍晕开的字迹，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紧。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强硬的、固执的，总把“继承家业”挂在嘴边，却从不知道这些藏在笔记本里的柔软。
最后一页夹着张折叠的图纸。展开时，陈默的呼吸猛地顿住——那是他大三时画的机床改造图，边角被摩挲得发毛，右下角有父亲用红笔写的批注：“传动结构可优化，附修改方案。”
原来父亲不仅看过，还认真琢磨过。
楼下传来开门声，陈默慌忙合上笔记本，却还是被进门的江辰撞见了泛红的眼眶。
“醒了？”江辰换鞋的动作顿了顿，“胃还疼吗？”
“没事了。”陈默把笔记本塞回纸箱，声音有点闷，“厂里怎么样？”
“还行，李叔他们把第一批零件赶出来了。”江辰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你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齿轮的三维建模图，线条流畅，标注清晰。“老师傅根据样品做的，说三天能出成品。”江辰划了下屏幕，“你之前画的改造图，我让设计院的朋友看了，说可行性很高，就是需要换几个适配的新零件。”
陈默盯着屏幕上的建模，忽然想起什么：“我仓库里有批备用零件，是当年父亲特意定做的，或许能用。”
“明天去看看。”江辰关掉平板，“先吃饭，我妈让你下去吃。”
楼下的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江母正往陈默碗里夹排骨：“多吃点，看你瘦的。”
“阿姨，谢谢您。”
“跟阿姨客气什么。”江母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江辰，“你也是，不知道早点把人带回来，让小默在外面遭罪。”
江辰没说话，默默把剔好骨的鱼放进陈默碗里。陈默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
饭后，江辰送陈默回房间。路过客厅时，陈默瞥见茶几上的文件袋，上面印着信贷公司的logo。
“你……”
“把房子赎回来了。”江辰语气平淡，“利息太高，拖着不划算。”
陈默猛地攥紧拳头：“我会还你。”
“不急。”江辰笑了笑，“等你那台老机床修好，赚到第一笔钱再说。”
回到房间，陈默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走到窗边，看见江辰在楼下打电话，背影挺拔，语气沉稳地跟对方沟通着什么。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陈默忽然想起高中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被隔壁班的男生堵在巷子里抢零花钱，是江辰翻墙跑出来，把人揍得鼻青脸肿，拉着他往家跑。那时候江辰的手也是这样，温热而有力，攥得他手腕生疼，却让人莫名安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辰发来的消息：“明天去仓库找零件，我陪你。”
陈默盯着屏幕，指尖在对话框里敲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个“好”。
夜风吹进窗户，带着深秋的凉意。陈默摸出那本父亲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月光下，父亲的批注旁，多了一行新的字迹，是江辰的：“按你画的图改，我查过资料，0.2毫米的误差，现在的技术能补上。”
笔尖划过纸张的力度很轻，却像一道痕，落在了陈默心里最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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