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槛比想象中要高。
苏晚卿踩着青玉砖迈进去时，鞋跟磕在石阶上，发出一声清响。黑衣人已经退到门外，她身后只剩下一扇雕着盘龙纹的朱漆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一缕暗金色的光。
她没急着推门，低头看了眼袖中的废后令。纸张薄得几乎能被风吹走，可它压在她掌心的分量，比当年扛着萧景琰翻山越岭还要沉重。
“进来吧。”
门内传来一个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
苏晚卿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木门。
御书房很大，比她在宫里见过的任何一间殿阁都要宽敞。正中摆着一张乌木大案，案后是一把雕着九条龙的宝座。老皇帝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暗紫色的龙袍，袖口已经洗得发白，手指却依旧戴着一枚赤金扳指。
他手里捏着一枚玉玺。
苏晚卿瞳孔微缩——那是她的玉玺。
三年前，她亲手将这枚玉玺放在萧景琰手中，说：“你若真想登基，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但三年后，我要废后诏书，一分不少。”
现在，它在别人手里。
她缓缓走上前，在距离案几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臣女拜见陛下。”她低声说，语气平静得像湖面。
老皇帝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扯了扯：“你倒是比朕想象中镇定。”
苏晚卿没接话，只垂首站着。
“你知道朕为何叫你来。”老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玉玺，声音慢悠悠的，“那道不该出现的废后令，是你带出去的吧？”
苏晚卿抬起头，目光直视他：“是。”
老皇帝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苏家的女儿，果然不一般。”
苏晚卿沉默片刻，开口：“陛下想用我当刀，削苏家的权。”
老皇帝手中的玉玺停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敲了敲案几：“聪明。”
苏晚卿冷笑：“可我不明白，为何要选萧景琰做戏台子？”
老皇帝眯起眼：“你倒是很关心他。”
“不是关心。”苏晚卿声音冷了几分，“是想知道，我到底输在哪儿。”
老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你以为，那三年里，是他负了你？”
苏晚卿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是？”她反问。
“你比朕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有悟性多了。”老皇帝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三年前，朕就告诉他，若想坐稳皇位，就得先斩断情丝。”
苏晚卿心头猛地一跳。
“所以……”她声音有些发涩，“那场婚礼，是您安排的？”
“是。”老皇帝点头，“你入宫，是为了牵制苏家；你做皇后，是为了让百官相信，朕传位给景琰是天命所归。”
苏晚卿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
红盖头下，她听见太子在门外枯坐整夜。她以为，那是他最后的一点良心。她摘下盖头，看见他背对着她坐在窗边，一句话都没说。
原来，那不过是一场戏。
“那柳轻若呢？”她咬牙问。
“一个替罪羊。”老皇帝淡淡道，“朕需要一个能让天下人相信的理由，让朕的儿子‘自愿’废了你。”
苏晚卿喉咙干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所以他才会一次次推开我……”
“是朕逼他的。”老皇帝直视她的眼睛，“你说对了，他爱你。可他更怕朕。”
苏晚卿猛地闭上眼。
她不是没想过，萧景琰对她的心意真假参半。可她没想到，连那一点点真心，都被老皇帝攥在手心里，像一根细细的线，随时能掐断。
“所以现在呢？”她睁开眼，目光冷得像刀锋，“陛下想让我死？”
老皇帝笑了：“你要是死了，朕的儿子怕是会疯。”
苏晚卿心头一震。
“可朕也不需要你活着。”老皇帝继续说，“你若是识相，就该知道，该如何保全苏家。”
苏晚卿看着他，突然笑了：“陛下想要的是江山，还是人心？”
老皇帝脸色一沉。
“您费尽心机，把萧景琰变成提线木偶，可您有没有想过，”她一步步逼近案几，“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傀儡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老皇帝眼神微动。
苏晚卿继续说：“他会恨您。他爱过我，也曾经信过您。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会疯，会失控，会做出让您后悔的事。”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了下来：“而我，就是那个让他彻底清醒的人。”
老皇帝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你倒是比朕想象中更有意思。”
他挥手示意，老太监立刻捧着一个瓷盒走上来。
“这是解毒方子。”老皇帝说，“给你带回去，救他。”
苏晚卿没有立刻接过来。
她看着那瓷盒，手指慢慢握紧。
“您怎么知道他中毒？”她问。
老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以为，他真的能活到今天？”
苏晚卿心头猛地一跳。
“是您给他下的毒？”她声音陡然拔高。
“朕只是给了他一个选择。”老皇帝语气淡然，“要么乖乖听话，要么死。”
苏晚卿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萧景琰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痛苦，为什么他在雪夜昏迷前会说“别信我”。
他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棋子。
“我可以救他。”她忽然说，“但我要您答应我一件事。”
老皇帝挑眉：“说。”
“放我们走。”苏晚卿直视他，“我和他，离开京城，永远不回来。”
老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以为，朕会让你活着出宫？”
苏晚卿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朕让你进来，是因为你手里有废后令。”老皇帝缓缓起身，“也是因为，朕想看看，你到底有多聪明。”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外面风很大，吹得灯笼摇晃。
“你要是敢把废后令交给外人，”他背对着她说，“苏家明天就会满门抄斩。”
苏晚卿站在原地，手心早已攥出一道血痕。
她知道，自己输了。
至少，这一局，她输了。
可她还有萧景琰。
只要他活着，一切就有转机。
她接过瓷盒，深深看了老皇帝一眼，转身往外走。
走出御书房时，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寒意。
她刚踏上石阶，就听见身后传来老皇帝的声音：
“记住，你已经是死人了。”
她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走。
宫门外，赵奎正在等她。
可她走近一看，发现他身边站着两个太监，神色警惕。
“少将军。”赵奎看到她，立刻迎上来，“他们说陛下要召我入宫问话。”
苏晚卿心头一紧。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老太监的声音：
“赵奎，陛下请你过去一趟。”
赵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苏晚卿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她低声说，“我会想办法救你。”
赵奎点头，跟着老太监往宫里走。
苏晚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夜风卷起她的衣角，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瓷盒。
里面装着解药，也装着她的命。
她转身走向马车，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黑影。
她猛地回头。
树影摇曳，什么都没有。
可她知道，有人在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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