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区阴影》

我最后一次去那家游泳馆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空调故障的提示牌立在门口，红漆褪色了一半，边缘翘起，像一张被撕碎的警告。推开门的瞬间，潮湿的氯气味扑面而来，混着霉味和消毒水刺鼻的余韵。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闪烁不定，在瓷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水波纹在陆地上游动。

更衣室潮湿的气味黏在皮肤上。金属储物柜排列成锈迹斑斑的方阵，327号柜的锁扣松垮得厉害，得用指甲卡进缝隙才能掰开。柜门“吱呀”一声弹开时，我注意到门缝里卡着一缕红纤维——像是泳衣的布料。里面泳裤和毛巾的位置确实偏左了几厘米，毛巾边缘还沾着几粒深蓝色的碎屑，像是泳池瓷砖脱落的残渣。这种老旧的柜子，锁舌总是卡不严，露出一道细缝，足够让一张纸条塞进去。管理员说过几次要修，但一直没动静，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镜头却对着天花板，仿佛在嘲笑所有试图寻找安全感的人。

泳池人不多。我径直走向深水区，瓷砖缝里渗出的积水在脚下打滑。深水区只有两个泳道有人：左边是个戴黑色泳帽的男人，泳帽边缘浸湿后泛着诡异的深蓝，划水节奏机械得像钟表，每次换气时脖子都会发出“咔嗒”的脆响；右边是个穿红色泳衣的女孩，泳衣后背的布料被扯得变形，露出后颈那块淤青——像是被泳帽带子勒过，又像是被什么绳索捆缚的痕迹。她游得太猛，水花溅起时，我瞥见她小腿内侧有一道淡粉色的划痕，像被粗糙的指甲划过。但或许是我多心了，她游得太快，连救生员都多看了她两眼，吹响哨子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沙哑。

水下光线昏暗。顶灯的折射在水面形成扭曲的光斑，深水区底部铺着的深蓝色瓷砖仿佛化成了深渊。我的蛙泳动作渐渐慢下来，耳边只剩水波声和远处换气时细微的咕噜声。突然，有什么东西擦过我的小腿——像是人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我猛地抬头，左右却没人靠近。深水区只有我和那两人，再远些的浅水区隔着玻璃墙，人影在雾气中模糊成黑影。深水区上方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我，镜头边缘积着水珠，像一只睁开的湿漉漉的眼睛。

出水时，更衣室的异味更浓了。我匆匆擦干，毛巾上竟沾着几根黑色纤维，像是从那个男人的泳帽上脱落的。回到327号柜，这次锁扣居然自己弹开了。柜内物品全被翻动过：泳裤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毛巾上，而我明明记得是胡乱塞进去的。更诡异的是，角落里多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边缘被水浸得发软，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下次别选深水区。”字迹歪斜，像是被水波晃动的视线写下的。

我的手开始发抖。环顾四周，更衣室空无一人，但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镜面上反射，形成无数个重叠的瞳孔。管理员在门口值班，是个秃顶的中年人，此刻正低头刷手机，屏幕蓝光映在他后颈的汗珠上。我凑近储物柜区上方的监控屏幕，发现画面每隔十秒就会跳动一次，像是信号被刻意干扰。而327号柜所在的区域，在画面边缘总有一片模糊的阴影，仿佛被故意调低了清晰度。

我抓起纸和物品冲出游泳馆，直到马路上才敢停下。那张纸的背面，隐约有被水浸过的痕迹，像是从泳池捞出来的。可它怎么会在我的柜子里？当晚，我失眠了。淤青女孩、深水区触碰的真实感、莫名出现的纸条……所有细节在脑中串联。第二天，我决定再去游泳馆查监控。

管理员见到我时，眼神在镜片后游移。“327柜昨晚修好了锁。”他嘟囔着，递给我一张维修单。日期是今天，但签名栏空白。我要求调昨晚的录像，他却说硬盘坏了，正在等厂家维修。他的手指在监控主机上慌乱地滑动，屏幕突然闪出一帧画面——深水区某个角落，一个模糊人影在水下潜行，头顶没有泳帽，只有湿漉漉的黑发在蓝光中飘动。但下一秒画面就消失了，管理员迅速切换了监控界面，嘟囔着说“都是故障”。

我僵在原地。深水区阴影里的触碰、被翻动的柜子、凭空出现的警告纸条……此刻才真正令我恐惧。或许那个戴黑帽的男人、红泳衣女孩，甚至秃顶的管理员，都在编织一张网。而网中的猎物，可能不止我一个。

离开时，我瞥见储物柜区角落的摄像头角度奇怪——镜头斜向下45度，正好对着327柜的门，却不在常规监控范围内。它的红光，此刻正无声闪烁，在潮湿的空气中投下一圈血色的光晕。远处，深水区的水面依然泛着诡异的深蓝，仿佛藏着无数未被记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