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薇的速写本总藏在书包最里层,压在数学练习册和英语单词卡的下面。封皮是洗得发白的浅蓝,边角卷着毛边,像朵蔫了的矢车菊——那是初二那年她在文具店打折区挑的,当时觉得“蓝得像雨后的天空”,如今倒成了她所有心事的底色。
四月的风裹着香樟叶的清香钻进教室后窗时,她正对着英语试卷发呆。窗台上的蜗牛正往玻璃上爬,留下银亮的痕迹,像极了上周体育课上,季沉投进三分球时,篮球划出的弧线。
“夏薇薇,这道题你写的是不是有问题?”
前桌张琪戳了戳她的后背,声音里带着点狡黠。夏薇薇猛地惊醒,笔尖在“虚拟语气”上戳出个洞。她慌忙低头检查,余光却瞥见教室后门的玻璃上,映出一道颀长的影子——是季沉。
他刚打完篮球回来,校服领口松着,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被汗水浸透的皮肤。发梢还滴着水,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动作像只刚从溪里钻出来的鹿。他单手拎着篮球,另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黑板上方的挂钟上。
“还有十分钟下课。”他轻声说,声音混着窗外蝉鸣,撞进夏薇薇的耳朵里。
她的速写本在书包里轻轻颤动。这是她第三次在数学课上走神画他了。第一次是在开学第二周,他在操场投罚球,阳光穿过香樟叶落在他背上,把运动服照得半透明;第二次是上周三午休,他在走廊里帮低年级女生捡羽毛球,弯腰时后颈的碎发翘起来,像只小兽的耳朵。
此刻她画的是他的手。指节修长,虎口处有淡淡的茧,是常年打篮球磨出来的。他正用拇指蹭了蹭篮球上的纹路,阳光透过指缝漏下来,在球面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她数过,他的食指比中指长两厘米,这让她想起课本里说的“钢琴家的手”。
“叮——”
下课铃救了她的慌乱。夏薇薇手忙脚乱合上速写本,抬头正对上季沉的目光。他站在后门边,怀里还抱着篮球,嘴角似乎翘着点什么,又很快消失了。
“薇薇,你发什么呆呢?”张琪收拾着书包,压低声音,“刚才季沉看你呢。”
“没、没有。”夏薇薇的耳尖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速写本的边角。她知道张琪说的是实话——季沉的目光扫过她时,她分明看见他睫毛颤了颤,像被风惊着的蝴蝶。
放学后的走廊总是很吵。夏薇薇抱着一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路过篮球场时,脚步不自觉地慢了。季沉他们还在打训练赛,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在夕阳里闪着光。他突破时的动作很猛,像头小豹子,却在最后一秒故意放慢脚步,把球传给队友。
“季沉,你今天怎么了?”队友拍着他的背喊,“平时这个时侯早耍帅了。"
他抹了把汗,笑:“累了。”
夏薇薇躲在香樟树后面,速写本被攥得发皱。她画过他进球时的张扬,画过他擦汗时的不耐烦,却第一次见他这样——眉峰微微皱着,眼底有团揉皱的云。她鬼使神差地在速写本空白页添了几笔: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篮球的纹路,像在抠着什么解不开的题目。
“同学,挡路了。”
清冽的声音惊得她踉跄一步。季沉站在她面前,校服搭在肩上,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汗,眼睛却亮得像刚洗过的星子。
“对、对不起!”夏薇薇慌忙往旁边挪,速写本“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帮她捡起来,指尖擦过她手背。夏薇薇觉得有电流从那里窜到头顶,连呼吸都忘了。直到他把本子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的速写本摊开了——刚才那几笔,正对着他。
空气凝固了两秒。季沉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画纸,又迅速移开:“画得挺像。”
“没、没有!”夏薇薇的脸烧得厉害,抢过本子就往怀里藏。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上写:“他的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可我不敢看。他的手很好看,可我画他的手时,铅笔尖一直在抖。”
而速写本的最后一页,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夏薇薇,你不能再这样了。”
可第二天清晨,当她在教室后窗又看见那个奔跑的身影时,所有的决心都碎成了香樟叶上的晨露。
她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是今早画的:季沉站在教室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边。他的手里还攥着篮球,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像极了她此刻攥着铅笔的手。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夏薇薇忽然意识到,有些秘密就像春天的草,藏得再深,也会从指缝里钻出来。
而她的秘密,藏在156页的速写本里,藏在每一页被铅笔磨薄的纸页间,藏在每一次心跳漏拍的瞬间。
那是属于十七岁的、酸涩而滚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