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自习结束时，教学楼的声控灯随着人流次第熄灭。夏薇薇抱着一摞素描纸往美术教室走，路过操场时，瞥见器材室外的路灯下站着个人影——背对着她，校服搭在臂弯里，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株被风吹弯的香樟。
她放轻脚步走近，看清那是季沉。他正低头翻着书包，里面掉出几样东西：皱巴巴的奶茶店工牌、半盒润喉糖、还有张皱成团的缴费单，金额栏的数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季沉。”她轻声喊。
他猛地回头，工牌“当啷”掉在地上。夏薇薇弯腰捡起，看见背面用马克笔写着“晚班22:00”——原来他今晚还要去奶茶店打工。
“你怎么在这儿？”季沉的声音带着倦意，眼尾泛着青黑，像被人用铅笔轻轻描了道阴影。
“我……我来还美术教室的钥匙。”夏薇薇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其实那串钥匙上周就还了。她望着他泛白的指节，想起下午在画室看见的擦伤，“你手怎么了？”
季沉下意识攥紧书包带，指腹蹭过手背的擦伤：“搬道具时蹭的，没事。”
夏薇薇没拆穿。她跟着他走到器材室门口，看他蹲在地上翻找什么，路灯在他发梢投下昏黄的晕。“找这个。”他直起腰，掌心躺着颗没拆封的润喉糖，“刚才给陈曦她们分润喉糖，自己忘拿了。”
“你嗓子哑了。”夏薇薇注意到他说话时总清嗓子，“上周训练时喊得太凶？”
季沉低头把润喉糖塞进口袋，没说话。夏薇薇望着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没系严，露出锁骨下方那片浅红的印子——是上周二他搬书撞消防栓时蹭的，当时她帮他贴了创可贴，他还说“不碍事”。
“我送你回奶茶店？”她脱口而出。
季沉愣了愣，随即笑了：“不用，我自己坐公交。”他指了指远处的站台，“就在前面。”
夏薇薇跟着他走了两步，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僵——大概是打工时站太久，腿酸了。她鬼使神差地加快脚步，和他并排走着，故意踩他的影子玩。
“别闹。”他嘴上嫌弃，嘴角却翘着。
路过便利店时，夏薇薇突然停住脚步。她跑进去买了杯热可可，又翻出书包里的速写本，在最后一页快速画了张速写：穿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手里捏着颗润喉糖，嘴角有浅淡的笑。
“给。”她把热可可塞进他手里，“暖胃。”
季沉捧着杯子，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他摘下眼镜擦拭，夏薇薇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水汽，像落了层细雪。“你怎么知道我嗓子不舒服？”
“你说话声音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力好。”
季沉低头抿了口热可可，喉结随着吞咽动了动。夏薇薇望着他喝光的杯子，突然说：“我今天去了画室。”
他的动作顿住。
“我看见你的画了。”她摸出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那是她上周画的，他蹲在篮球场边抽烟的侧影，窗台上的陶瓷杯裂了道缝，像道没愈合的疤，“你画的是你自己吧？”
季沉沉默了很久。路灯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把他的表情割成明暗两半。“我爸欠了钱，我妈要做手术……”他声音很低，“我白天上课，晚上去奶茶店，周末去工地……”他掀起校服袖子，小臂上有几道淡粉色的新伤，“工地搬砖蹭的。”
夏薇薇的手指捏紧了速写本。她想起他最近总在课间趴在桌上睡觉，想起他黑板报上的篮球图案越画越潦草，想起他昨天训练时投偏的十七个球——原来那些“失误”，都是他熬夜后的疲惫。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发颤。
季沉笑了笑，伸手帮她擦掉眼角的泪。他的指尖沾着热可可的甜，像块化了的糖。“你该考重点大学的。”他说，“不该被我这种……”他顿了顿，“被我这种麻烦缠住。”
“我不怕麻烦。”夏薇薇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我怕你一个人扛。”
季沉的呼吸乱了。他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画速写磨出来的。“我妈说，”他轻声说，“十七岁的喜欢，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我就下一辈子的雨。”夏薇薇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季沉，我陪你一起扛。”
远处传来22路公交的报站声。季沉松开手，把热可可杯子扔进垃圾桶。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工牌，转身时，夏薇薇看见他耳尖红得像颗草莓。
“明天……”他背对着她，声音闷闷的，“明天早上来教室，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秘密。”他没回头，脚步却慢了下来，“只给你看的秘密。”
夏薇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摸出速写本。最新一页是她刚画的：他和她站在路灯下，影子重叠
成一片模糊的暖黄，像团不会熄灭的火。画纸边缘沾着热可可的甜香，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
她合上速写本，听见自己轻声说：“季沉，我等你。”
风掀起她的刘海，吹得速写本在怀里轻轻作响。远处的香樟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她的心跳——那是属于十七岁的、酸涩而滚烫的秘密，正在深夜的灯光里，悄悄抽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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