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之蚀

傅云深在剧痛中苏醒。

第一个感觉是锁骨下方蛇形烙印的灼烧感，仿佛有人将熔化的金属浇在皮肤上。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土坯房里，窗外敦煌的朝阳像稀释的血液，把整个天空染成病态的橙红色。

"醒了？"张束违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别碰那个烙印，玛嬷的药膏只能暂时抑制它的生长。"

傅云深低头看去，发现胸前的蛇形印记周围涂着一层发蓝的膏药，散发出与贵州老宅相似的草药味。更令人不安的是手腕上玛嬷系的血绳——原本鲜艳的编绳已经炭化，轻轻一碰就碎成灰烬。

"我昏迷了多久？"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三天。"张束违走近，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教派在敦煌各处设了关卡，我们暂时出不去。"

水里有铁锈味，但喝下去后烙印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些。傅云深这才注意到张束违的状态——原本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布满疲惫，绿眼睛下的青黑像是几天没睡，右耳上的骨制耳钉也裂了一道缝。

"苏雨桐呢？"

张束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在完成她的'伟大事业'。"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年轻的傅铭城与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站在莫高窟九层楼前。女子戴着面纱，但那双眼睛和左手的特殊手套毫无疑问属于苏雨桐。照片边缘标注的日期是1935年7月15日。

"你祖父知道她是什么。"张束违翻过照片，背面是一行褪色的字迹："当双月重合时，门将不再为门"。

傅云深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想起天机盘室里苏雨桐说的话——"门将不再是门"。祖父显然早就知晓这个预言，却选择不告诉后人。

"什么是双月重合？"

"张家典籍里提到过。"张束违望向窗外诡异的天空，"当现实世界的月亮与旧神领域的'影月'完全重叠时，两个维度的界限会暂时模糊。而今晚..."他指向窗外逐渐升起的满月，"就是五千年一遇的双月重合夜。"

傅云深突然想起什么，摸向腰间——那把古老匕首还在。他抽出它，发现原本暗淡的符文此刻泛着不祥的红光，像是内部有熔岩流动。

"她利用了我们。"张束违突然一拳砸在土墙上，"什么守门人使命，什么封印旧神，全都是为了今晚！苏雨桐——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那个存在——需要钥匙守护者的血激活天机盘，再借双月之力打开维度之门。"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傅云深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青铜圆盘、血色水晶头骨、苏雨桐眼中非人的金光...还有最后那个词——"容器"。

"她称自己为容器..."

"因为守门人创始者从来就不是人类。"张束违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铅制盒子，"我偷了点东西出来。"

盒子里是一块拇指大小的晶体碎片，与苏雨桐左手的材质完全相同，只是内部封存着一缕黑色物质，像活物般扭动着。

"先知之眼的残片，二十年前那场'事故'的产物。"张束违用镊子小心夹起它，"我父亲发现这些碎片会吸收接触者的记忆。而这一块..."

他将碎片贴近傅云深的匕首。两者接触的瞬间，晶体内部的黑丝突然伸展，形成清晰的文字——那是一种古老到连傅云深血脉记忆都无法识别的文字，但传递的情绪却直接刺入脑海：无尽的孤独、漫长的等待、还有...期待。

"她在等待双月重合。"傅云深恍然大悟，"等待了五千年。"

张束违刚想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奇异的嗡鸣声。两人扑到窗边，看到远处的莫高窟上空，空气像高温下的柏油路般扭曲波动，隐约浮现出八条半透明的巨大触须轮廓。

"开始了..."张束违脸色惨白，"维度壁垒正在变薄。"

他从贴身口袋取出一把青铜钥匙，只有寸余长，却刻满了与张家玉佩相同的符文："这是我从苏雨桐行李里偷来的。张家祖训记载，它能关闭或开启天机盘的核心——代价是使用者会成为新的'活体封印'。"

钥匙在傅云深手中冰凉刺骨，与胸前的灼热烙印形成鲜明对比。他想起苏雨桐晶体左手中的那些守门人面孔，想起她说的"死人不需要秘密"，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打算牺牲自己..."

"或者解放自己。"张束违冷笑，"谁知道那个存在究竟想干什么？五千年足够让任何存在发疯。"

正午时分，三人按照约定在莫高窟外围的废弃烽燧汇合。苏雨桐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不像人类。晶体化的部分已经蔓延到她的右颈，皮肤下可见细微的银色脉络，而眼睛在强光下会短暂变成完全的金色。

"时间不多了。"她直接说道，声音中的非人回响更加明显，"教派正在465窟举行仪式，试图在双月重合前强行打开通道。"

傅云深注意到她说"教派"时语气中的轻蔑，仿佛在谈论一群误入禁地的孩童。而张束违则一直盯着她的左手——那里的裂纹更多了，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更加纯粹的晶体结构。

三人沿着干涸的河床向莫高窟潜行。烈日下的戈壁蒸腾着热气，远处景物扭曲变形，让人分不清是海市蜃楼还是维度扭曲的前兆。傅云深胸前的烙印随着每一步接近465窟而更加灼痛，仿佛有火炭在皮肤下燃烧。

"等等。"张束违突然拉住两人，指向地面。

沙粒正在自行移动，组成奇怪的螺旋图案。更诡异的是，这些图案与傅云深匕首上的符文有七分相似。

"维度渗透。"苏雨桐的晶体左手无意识地模仿着沙粒的流动，"旧神领域的物理法则开始影响我们的世界。"

她转向傅云深，金色瞳孔微微收缩："你感觉到了，对吗？血脉在呼唤你。"

确实，傅云深体内的钥匙守护者之力正在沸腾，与胸前的烙印形成某种共振。最奇怪的是，这种痛苦中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归属感，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张束违突然将傅云深拉到一旁："记住，不管她说什么，最终选择权在你手里。"他悄悄将青铜钥匙塞回傅云深口袋，"我查过了，这东西需要自愿才有效。"

苏雨桐站在不远处，似乎对两人的窃窃私语毫不在意。她仰头望着莫高窟的方向，晶体左手微微发光，像是在与什么无形之物交流。

当三人终于抵达465窟入口时，夕阳已经西沉。而东方的天空，第二个月亮的轮廓正逐渐清晰——苍白、半透明，边缘带着不祥的紫色光晕。

"影月。"苏雨桐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五千年了，它依然如此...美丽。"

傅云深在这一刻看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东西——不是守门人的冷静，不是古老存在的超然，而是一种近乎乡愁的、纯粹人类的眷恋。这让他想起月牙泉边那个说"死人不需要秘密"的苏雨桐，而非天机盘室里那个非人存在。

窟内传来整齐的诵经声和血肉被撕裂的声响。张束违检查了武器，绿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不自然的金光："教派已经开始献祭了。"

苏雨桐最后看了两人一眼，晶体左手按在窟口的古老符文上："当双月重合时，记住——门将不再是门。"

她率先踏入黑暗，身影很快被465窟深处的幽蓝光芒吞没。傅云深握紧匕首和青铜钥匙，突然意识到不论选择哪条路，今晚之后，他们三人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在他背后，敦煌的夜空正逐渐被两个月亮照亮——一个银白，一个紫黑。当它们最终重合时，没人知道门的那边会走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