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秋，上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物：昂贵的香水、呛人的雪茄、劣质脂粉、还有从黄浦江吹来的、带着咸腥和隐隐硝烟味的晚风。
霓虹灯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边界上争奇斗艳，将“百乐门”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映照得如同虚幻的宫殿。
门外，报童嘶哑的叫卖声被门内爵士乐队喧嚣的萨克斯风轻易盖过：“号外！号外！日军华北增兵！卢沟桥局势危急！”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巨大的舞池里，西装革履的绅士搂着旗袍裹身的淑女名媛，随着慵懒又热烈的节奏旋转。
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混合着香槟的气泡、雪茄的浓雾和欲望蒸腾的热气。
这里是十里洋场的心脏，是乱世中最后的狂欢地——百乐门大舞厅。
舞台侧边的阴影里，吴昭妍静静站着。
一袭缎黑色滚黑边的改良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起伏的曲线。
领口一枚冰种翡翠别针，是严家少爷上月送的。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精致的髻，只斜斜簪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白玉兰簪子，花瓣莹润，与她欺霜赛雪的肌肤相映成辉。
她脸上带着职业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妩媚却不轻佻，眼波流转间，是阅尽千帆后的疏离与沉静。
她是百乐门的头牌，是无数男人心中可望不可即的“白玫瑰”。
万能龙套［梳头姨娘］：“昭妍小姐，该您了。”
梳头姨娘低声提醒。
吴昭妍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或许是因为门外报童的喊声，或许是因为角落里那几个穿着和服、眼神黏腻的日本商人。
她提起裙摆，在骤然亮起的追光灯中，踩着高跟鞋，仪态万方地走向舞台中央。
刹那间，舞池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惊艳，有贪婪，有痴迷，也有审视。
乐队指挥一个手势，悠扬的前奏响起。
吴昭妍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盛满了符合这首歌的、恰到好处的哀婉与期盼。
她红唇轻启，清冽又带着一丝慵懒沙哑的嗓音，如同月下流淌的清泉，瞬间抚平了场内的浮躁：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是周璇的《何日君再来》。
歌声一起，角落里的几道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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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雅座，临栏最佳位置。
丁程鑫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肩章上的徽记昭示着他新近从德国陆军学院归国的身份。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沉迷于舞池的喧嚣，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酒杯边缘，目光却牢牢锁在舞台中央那抹锻黑色的身影上。
他刚回上海不久，便被同僚拉来“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的“白玫瑰”。
她的歌声，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那颗被时局和家族责任压得有些麻木的心。
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疏离，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疼惜？他为自己这个念头皱了皱眉。
万能龙套［同僚］：“丁哥，如何？名不虚传吧？”
丁程鑫只是望着舞台上的吴昭妍，不语。
他早就认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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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丁程鑫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
马嘉祺独自一人。
他穿着熨帖的浅色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与周遭的浮华格格不入。
他是应一位文化界前辈之邀而来，本意是谈一份进步刊物的筹办事宜。此刻，他手中的钢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停顿了。
舞台上的歌声，穿透了爵士乐的喧闹，直抵心扉。那歌声里的哀愁，不似无病呻吟，倒像是…乱世流离的注脚。
他透过镜片，看着吴昭妍，仿佛在欣赏一幅流动的仕女图，又像是在解读一首晦涩的现代诗。
他捕捉到了她歌声里一丝几不可察的坚韧，这让他心头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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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舞池的卡座里，气氛则截然不同。
严浩翔懒洋洋地靠在猩红色的丝绒沙发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上，露出里面马甲上垂下的金表链。
他指尖夹着一支粗壮的哈瓦那雪茄，烟雾缭绕中，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吴昭妍身上。
那不是欣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他身边坐着两个同样衣着光鲜、眼神精明的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货”、“码头”、“日本人”。
严浩翔偶尔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掌控一切的、冰冷的笑意。
当吴昭妍唱到“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时，他轻轻弹了弹雪茄灰，对身边人低语。
严浩翔“这朵白玫瑰，带刺。不过，越是这样，摘下时才越有意思，不是吗？”
他转动着左手拇指上一个翠绿欲滴的扳指，眼神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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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严浩翔斜对面，一个更暗的角落里。
刘耀文几乎隐在阴影里。
他没有穿西装，一件质料上乘但剪裁随意的黑色立领绸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段结实的古铜色肌肤和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他坐姿随意，一条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匕首，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道寒芒。
他面前的桌上没有酒，只有一杯清水。
他的目光不像严浩翔那样充满算计的占有，而是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觉和…守护？他似乎对舞池的繁华毫无兴趣，视线大部分时间都在扫视全场，尤其是在那几个日本人和严浩翔的方向停留。
只有当吴昭妍的歌声拔高，或是舞台灯光将她整个人笼罩时，他锐利的眼神才会在她身上短暂停留，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和…笨拙的欣赏。
他身后站着两个沉默精悍的汉子，如同两尊门神。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短暂的寂静后，是如雷的掌声和口哨声，无数鲜花和昂贵的首饰被侍者用银盘托着送上舞台。
吴昭妍微微欠身，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程式化的甜美笑容，接受着众人的追捧。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丁程鑫眼中的欣赏与沉思，马嘉祺镜片后的探究与理解，严浩翔毫不掩饰的占有与评估，刘耀文阴影中的守护与野性……还有更多贪婪、痴迷、空洞的眼神。
她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将这些目光一一接收，又在心底不着痕迹地过滤掉。
万能龙套“白玫瑰小姐，您的歌声真是天籁！”
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开凑到台边，试图献上一大捧红玫瑰。
吴昭妍还未开口，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笑容可掬的年轻男子已经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前面，巧妙地接过花束。
贺峻霖“李公子有心了，昭妍小姐刚唱完，需要休息一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圆滑，正是百乐门八面玲珑的经理贺峻霖。
他一边应付着客人，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吴昭妍护在身后，眼神飞快地在她脸上掠过，带着一丝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探寻。
吴昭妍对贺峻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在掌声和注目中，由娘姨扶着，准备退场。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匆匆穿过人群，将一张小巧精致的名片递到贺峻霖手中。
贺峻霖低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快步走到吴昭妍身边，压低声音。
贺峻霖“昭妍姐，有位贵客，在‘兰’字号包厢，想请您单独过去…喝杯茶。”
他将名片递到吴昭妍眼前。
名片很简洁，没有头衔，只有三个字：贺峻霖。
但这张名片本身，却比任何头衔都更有分量——它来自那个隐秘、危险又无处不在的圈子。
吴昭妍拈着那张质地特殊的硬纸片，指尖冰凉。
她抬起眼，望向二楼那个挂着“兰”字牌匾、垂着厚重丝绒帘子的包厢方向，那里一片昏暗，看不清里面坐着谁。
白玉兰簪子在她发间微微颤动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蝶。
吴昭妍“知道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将名片轻轻拢入袖中。
那冰凉的触感，如同这乱世上海滩深秋的夜风，无声地渗入骨髓。
今晚的百乐门，纸醉金迷依旧。
但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似乎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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